第50章 彩頭

容見依舊站在圍欄邊。

天色越發昏暗, 太監走上前來,將周圍的燈籠點燃,燭火照亮了長公主的背影。

他的烏發如雲, 在這樣的冷風中被驟然吹起, 四散飛舞,與台子上的明野遙遙相襯。

有人問道:“殿下何不坐下?”

容見道:“本宮在等明侍衛上來。”

“明侍衛如此勇武, 為大胤討回顏面, 自會拜見殿下。”

容見頭也未回:“他的彩頭, 這次比試的彩頭, 該由本宮親手交給他。”

一旁的禮部左侍郎突然插話道:“這樣恐怕不妥吧。”

容見沒有理會他, 他反而來了脾氣,覺得自己所言不假,急於論證一番:“殿下還未出嫁, 將首飾作為彩頭送給外男,於禮不合。何況區區一個侍衛,食君俸祿為君分憂,本是理所當然的事, 也不必如此。”

他這一番話下來, 全場鴉雀無聲, 因占了一個“禮”字, 旁人不好與他爭論。

禮部左侍郎便更志得意滿了。正如書齋裏的那位孫先生, 亦如那位白山, 他也並未太將長公主放在眼中。雖然如果此次陪同遊園,若是沒有容見從中斡旋,達木雅很多無理請求更不好打發。但一旦與羴然人之間的矛盾消失, 他的矛頭就會第一時間對準容見。

他的女兒嫁給了世族的兒郎, 早與清流割袍斷義, 現在更是要約束長公主,投靠費金亦。

此時此刻,他大約還以為容見會虛心受教。

就在旁人忍不住準備駁斥禮部左侍郎的話時,容見終於開口,語氣並不顯得嚴厲:“不愧為禮部侍郎,這番懂禮節通倫理,就是方才怎麽不將這些道理說給十四王子聽聽?”

燈火映亮了容見的左邊臉頰,他沒有回頭:“一邊說對方是蠻夷之輩,一邊在對方提出無理請求時不敢言語,之後卻又對本宮、對明侍衛多加指責,本宮是不明白,侍郎是如何評判的呢?”

一旁大臣紛紛附和。因為禮部左侍郎方才的話確實太不妥當。

而禮部左侍郎似乎也如夢初醒,知曉長公主雖然常年處於深宮之中,但性格卻並不溫順,甚至很有辯才,將他說的啞口無言,便自退一步道:“臣所思所言,皆為肺腑,殿下……”

容見“哦”了一聲,毫不客氣地評價道:“膽小如鼠,巧舌如簧,對著異族奴顏媚骨,這是禮部侍郎應有的品德嗎?本宮以為不妥。”

這話何止是不客氣,已經是當眾斥責了。

一時間鴉雀無聲,方才還在附和的大臣也不敢說話了。

章三川與錦衣衛一同過來,上來參見了長公主後,就在一旁陪同。他聽了這麽一會兒,覺得情況不太好。明野其人,別人不知道,他卻有印象。上一次的瘋馬案,明野就救過長公主一面,這次又為了討回長公主的顏面而有此一戰,還打敗了幾乎不可能戰勝的人。長公主對他,何止感恩信任,說句大不敬的話,簡直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誼了。

而眼前這個看不清行事的老頭,方才還在罵錦衣衛如此無用,只會給大胤丟臉,章三川不可能上前趟這趟渾水。

那位禮部侍郎似乎受了奇恥大辱,將頭上的官帽一擲:“臣為大胤鞠躬盡瘁,操勞一生,竟含冤至此,殿下不如剖開臣的真心一看!”

他本是前朝遺臣,崔桂率先上朝後,他在家捱了幾日,趕緊也一同上朝,生怕撈不著官位。當時朝堂極為缺人,叫他連升幾級,他的才幹卻不符合官職,多年來屍位素餐。而費金亦代政後,終於要下手收拾這些文人,他又將女兒嫁給了世族,改頭換面,投靠費金亦了,才這麽撈到了禮部侍郎的位置。

現在這麽做也是想借此逼迫容見退讓道歉。

容見卻不吃這套,也不想留這個人打攪自己心情,隨意支會身後的章三川道:“禮部左侍郎行為不端,年老昏聵,當眾失儀,似有發瘋之態。將人請下去吧,再找個太醫,給他看看病。”

又添了一句:“在座之士皆有見證。”

不過三兩句話的功夫,容見打發了這人,明野也走完了台階,到了容見身邊。

容見偏過臉,朝明野看去。

此時大風驟起,懸掛著的燈籠也猛烈搖晃著,些微火光照在明野的臉上,將他的臉映得平靜英俊。

“……你嚇死我了。”

容見的嗓音那麽輕,說話聲那麽小,似乎一出口就要消散在這風中了,沒有別人能聽到。

明野低著頭,在這麽多人面前,他無法直視容見的臉,聲音同樣很輕,他說:“對不起。”

他很誠懇的道歉,不是那種隨口敷衍,也不是覺得委屈,他本該道歉的。

明野很了解容見的性格,知道他在那個錦衣衛被敲斷腿骨之時,就想著了結一切,連陌生人為了職責而受傷都會很不忍,不願意看到這樣的慘劇,寧願被人看輕侮辱,也要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