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畫眉

戌時已過, 夜深露重,山上寂寥無人,只偶爾有幾聲烏鴉的嘶鳴。

護國寺內空空蕩蕩, 沒有白日的熱鬧喧嘩, 除了做晚課的和尚,只有嚴陣以待的侍衛了。

公主在蓮花殿內待了大半天, 一直為太後祈福抄經, 一次也沒出來過。

其間秦水懷曾使了幾個侍衛進去查探情況, 侍衛回來稟告道, 說是隔著屏風, 看到一個人伏在蒲團上,隱約露出一方明黃色的海青衣擺。

公主今日穿的不是白裙子嗎?

竹泉解釋道,公主既然是為了太後的身體康健祈福, 自然也該換上僧眾禮佛時所穿的海青,以示虔誠尊敬。而禮佛途中閉口靜心,不能言語,以防菩薩認為其心不誠, 所以不可應答。

幾個人竟都信了。

主要是在場之人, 都認定此次布置嚴密, 看守森嚴, 公主身嬌體弱, 從未出過宮, 總不可能飛出去了。也沒人料到陳嬤嬤和竹泉裏應外合,容見竟然就敢這麽偷偷摸摸下山。

但現在已經是戌時,天色已晚, 臨行前太後的意思是公主難得出宮來護國寺一表孝心, 時間不論, 只要在第二日開門前回來,不要真的在外過夜即可。但他們手下幹活的人想法自然不同,今日無星無月,若是夜色太深,路也不好走,還是早點回去穩妥。

錦衣衛同知、護京校尉、都虞侯三人聚在蓮花殿外,相互對視了一眼,沒有言語,沉默無言間,章三川決定先開這個口。

他先客氣地敲了幾下門,竹泉果然推門而出。竹泉年紀雖輕,卻是護國寺大師,章三川笑著道:“此時夜已經深了,路上還要再走一個多時辰,大師可否告知殿下一句,應當啟程回宮了?”

竹泉低眉斂目,雙手合掌:“現下時候尚早。殿下的金剛經還未頌完,怕是不妥。”

章三川臉色微變。他願意第一個開口,倒真是因為與長公主有幾分牽絆,考慮到容見的身體,這麽冷的天,苦熬禮佛一天,到時候別再病著,所以能早走還是早點回去。

但竹泉這麽一說,他又不好接話,兩人便僵在原處。

一旁等著的秦水懷則更不耐煩了。護送公主的差事聽起來輕松,實則燙手,一點馬虎不得,生怕出了點意外,到時候不僅是上頭的責備,還有朝臣的彈劾,手底下的兄弟半刻都不敢松懈,方才還來問他什麽時候能回去。

他插嘴道:“大師,倒不是我等不敬神佛,而是公主身份尊貴,不好在外面留的太久,若是出了什麽意外,你我都擔待不起,還是讓我請公主出來吧。”

竹泉笑了笑:“都虞侯乃久戰之身,心急口快,當戒驕戒躁,不如也一同再念會兒經吧。”

這和尚!

秦水懷瞥了眼四周,除了侍衛,還有護國寺的武僧沙彌,何況總不好在護國寺裏動粗。

殿門忽然被人推開,走出來的卻不是容見,而是太後身邊的陳嬤嬤。

她臉色嚴肅,眉頭深皺:“吵什麽呢?”

秦水懷道:“陳嬤嬤,也到了該回去的時候了吧。”

陳嬤嬤低聲道:“殿下為太後娘娘祈福的經還未抄完,怎麽能回去?現在才什麽時候,古人孝心志誠,為了長輩不眠不休誦經,以至於流下血淚,殿下雖為公主,但也為人子女,剛才還與老奴坦言道絕不會為了這點小事懈怠。”

以孝道壓人,太後常用的手段,陳嬤嬤也最擅長此道。

此次同行的還有些慈寧殿的姑姑嬤嬤們,她們沒有資格陪侍公主,但也在外殿等候,聽到響動後紛紛出來應和。

秦水懷沒料到一個兩個都這麽棘手,但他實在是不願再等下去,而這裏又是宮外,由不得這些婆子做主,卻忽聽得陳嬤嬤道:“老奴知道各位想著趕緊完成差事,但姑且妄言一句,這抄經祈福之事,可是關乎道太後娘娘的禍福,不容怠慢。若是娘娘日後稍有不慎,有了什麽差錯,或是心氣不順,更嚴重到三長……”

陳嬤嬤似乎就像所有長居深宮的老嬤嬤,侍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主子,對這些外面的朝廷大員也不放在眼裏,只顧著太後的事。

她話只說到這裏,未盡之言更為可怕:“到時候太後娘娘想起今日之事,或是得罪了菩薩佛祖才降罪與此。到時候老奴未盡職責,甘願受罰。但怕是在場的諸位大人,也都逃不了責罰。”

三個人倒也不是怕一個老嬤嬤,但太後的確沉默佛教,且手握權柄。特別是護京校尉韓謹,太後想折騰別人還得繞幾道彎,想折騰他是一點都不費事。

作壁上觀的韓謹趕緊出來打岔:“嬤嬤說得極是。公主有一片孝心,我們這些做臣子的怎好阻攔。天是已經黑了,但妨礙也不大,又是在京中,不會出現什麽意外。回去的時候快馬加鞭,也不耽誤什麽。只讓殿下靜心完成禮物,為太後娘娘祈福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