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代價(二更合一)·修(第2/3頁)

他記得,這位老師悉心照顧這株君子蘭,讓它開出碩大的花朵。

總還有什麽人,沒有辜負母親的心意。

在這一刻,年輕的裴文傑淚流滿面。

*

那天夜裏,他回了家。

家裏什麽也沒有,人們都走了。

母親的黑白照片,掛在墻上,笑著看著他。

學校也拿走了屬於學校的公用物品。家裏空蕩蕩的,書桌、電視櫃、椅子甚至是書架和書架上的書都被拿走了。

被褥被打包放在臥室地上的角落。

衣櫃和床都被貼了封條。

唯一還有電的,是一個冰箱。

他以為冰箱裏也是空的,打開的時候,卻發現亮起燈的冰箱裏,擺滿了各種保鮮盒。每一個盒子上都貼上了一個字條。

——給文傑2012年3月10日。

媽媽今天腌了些黃瓜,知道你口味清淡,少放了些鹽,可以保留的時間久一些,可以吃的時間也長一點。

——給文傑2012年2月8日。

媽媽今天做了一些粉蒸肉,沒有放紅薯,因為怕保存不了太久,但是粉蒸肉放在冷鮮裏,應該還可以堅持得久些。你如果要吃記得上過蒸一段時間。明天過年了,新年快樂。

——給文傑2012年3月17日。

媽媽做了很多好吃的,但是時間太久了,有些過了保質期只能扔掉。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到這些?今日是剁椒醬。

——給文傑2012年1月3日。

——給文傑2012年2月9日。

……

……

東西太多了。

他並不能全部帶走。

裴文傑將放在冰箱裏的幾十個保鮮盒都拿出來,打開一盒的蓋子,嘗了一口。

母親的飯菜是那麽地熟悉,仿佛她還在身邊,就像是每一個放學,他走到門口,就能看見廚房窗戶裏那盞橘黃色的燈。

能看見母親探出頭來,笑著對他說:“回來啦?準備洗手吃飯吧!”

時間確實太久了。

有些日期比較早的飯菜,早已經變質。

他仿佛沒有吃出來,一口接一口地將每一盒的食物都細嚼慢咽地吃完。像是與母親共度了最後的時光。

他將那些保鮮盒都清洗幹凈,蓋好蓋子,整整齊齊地放在桌上。

又把母親的便箋紙收集起來,嗅了嗅上面的墨香。

這是屬於母親……最後的氣味了。

可是這樣的記憶,裴宏也吝嗇給予他。

然後他將那些便箋紙全部點燃,將所有的灰燼掩埋在了那株君子蘭下的泥土裏。

天邊發白。

他又有些響動。

走出兩步,聽見屋子裏有人問他:“是誰?”

他停頓了一下腳步……他記得那個新來的老師……叫做梁逢。

裴文傑沒有回答,轉身走入了光中。

他即將去迎接屬於自己的厄運,也準備反抗這樣的厄運。

裴宏終將為此付出代價。

*

拍賣會上看到母親的遺物的時候,有一種難以忍耐的劇痛,將裴文傑擊穿。

這種痛苦的感覺好久沒有出現過。

像是一塊兒炙熱的烙鐵被吞入了食道,滾入了胃中,讓他體內的每一寸血肉都被熔巖一半的高溫灼傷。身體違背意志的翻湧起劇烈的嘔吐感,想要將這些痛苦盡數釋放。

他靠著驚人的意志力,一直壓抑著這種感覺,面色如常地帶著梁逢回家。到最後他如何走入主臥的,又如何入睡的,直到關於母親的夢將他驚醒,他都沒有特別清晰的記憶。

胃裏翻滾的感覺讓他渾身顫抖。

他踉蹌地爬起來,一路跌跌撞撞地沖入洗手間,趴在洗漱台上猛地幹嘔,可是下午幾乎沒有進食的他什麽也吐不出來。等這一波的痛苦結束的時候,裴文傑才發現自己渾身已經被冷汗浸透。

他打開水龍頭清洗嘴角,擡頭看到了鏡子裏的自己,臉色陰郁又憔悴,難看得嚇人。

從醫生宣告他一切健康,克服了厭食症出院後,他就基本沒有經歷過這麽嚴重的反復。

這很糟糕。

根本沒辦法掩飾。

以梁逢那樣的性格,肯定又要操心。

他看了眼時間,淩晨三點半。

於是出來給譚銳打了個電話,把出發時間提前了。

“多久?”

裴文傑嗓子有些啞,可能是被反流的胃酸灼傷,他咳嗽了兩聲:“越早越好。”

“我現在過去,四點到。”

掛了電話,裴文傑開始換衣服。

後面的兩天,痛苦的感覺沒有消退,還有疊加在痛苦下的憤怒、無力、自責,愈演愈烈,那塊兒胸口的烙鐵沒有消失,像是反復燒熱,一層層地點燃了他、腐蝕了他。

直到回到家,打開門,看見梁逢的那一刻。

被他一直壓抑、忽略的饑餓感排山倒海般的湧現在體內。

在這一刻。

饑餓壓倒了痛苦。

渴求蓋過了排斥。

在內心永遠灼傷著他的過往的舊傷,在短暫的一刻被澆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