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世間殊色

花寂曾與燕飛度說, 你好似不信天命。

燕飛度回,我若是信, 如今就不會站在這裏。

現在, 燕飛度仍是不信天命,卻要改信月老宮。

這份緣當年救下他,之後又上門拜師, 與他簽了契書,與他朝夕相對, 原是早就來到他身旁。

燕飛度不是那等見著小動物便會心軟收留之人, 但對這小兔卻屢屢例外。

連花寂也看得出,你是不是對這小兔太特殊了?

燕飛度當時還只覺得,寒江雪是他的狸奴, 他不照顧, 誰照顧呢?

知道寒江雪回了屠羅山,燕飛度也立時來了。

完全不假思索。

世人說他聰敏, 他卻從不去想, 這番舉動是為了什麽。

過往燕飛度的隨興所至,都是籌謀, 閑庭信步亦是陷阱。

他是不會莽撞的。

可如今來看……他的夢, 他的渴望, 他的擔憂,他的思念, 竟然都是同一人。

白玉扇自修長的指尖墜地,是故意的。

燕飛度看著茫茫水霧中,那人只穿著一件白色的浴衣, 衣服濕透了, 緊緊貼在身上, 露出少年漂亮如柳的身形。

少年擡起手,慢條斯理地打理著濕漉漉的長發,泉水自他白皙如玉的肩頭滑落。

密密遮遮的花枝間,隱約可見那被水汽蒸出春紅潮色的指尖在發絲間緩緩穿過。

玉扇墜地,發出一聲悶響,足以讓那在池中的人回過頭來。

“是誰?”

少年的嗓音清甜雅潤,比之兔兒時音調高了幾分。

水聲輕響,少年穿過濃濃的水霧,指尖拂過落了碎花的池水,行到了池邊花枝下。

天光避開水汽,自高空直射而下,卻像是怕曬著了那少年,籠成了輕薄的光霧,輕巧地落在他如春雲般如雪似花的肌膚上。他扇動著鴉羽似的長睫,視線微微上移,露出那雙琉璃般通透的眼眸。水珠在他泛著桃花粉色的眼尾緩緩滑下,落在水面,濺出朦朧如夢的光暈。

他只是站在那,便讓滿室生華,誰也無法移開視線,無法呼吸,生怕會吹散了他,驚擾了他。

難怪翦春燈的台柱不肯登台,這少年隨意在水中淺行幾步,便如真的鮫珠子般綺艷。

不,不是明珠般的綺艷。

而是能把人的掌心都燙化的雪。

哪怕這雪會將人燒化,亦會有人源源不絕地飛蛾撲火,剖開胸腹,捧出心來,才能拉住他的衣角,否則這被凡人窺見姿容的少年,便要化在光裏,想要再見,凡人哪怕一步一叩,拜上九重天,也不復得見。

不食人間煙火的少年伸出玉蘭花般的手指,春紅指尖捧著白玉扇,擡頭望著那濃紫淡白花枝下的人。

誤入此處的紅衣公子半跪在花間,似是要去取這折扇,卻不想先被人拾起了。

“……是你啊,這裏已經被我包下。”

少年神情一愣,嘴裏說著驅人的話,但他手中的折扇卻不曾被人識趣地接過。

花葉落了燕飛度滿肩,燕飛度度過了此生最漫長的沉默,他緩緩開口,語氣有些艱澀:“你不認得我了?”

少年微蹙眉尖:“燕飛度,十三郎,我怎會不認得你?”

燕飛度一頓,眼睫微垂,伸手作勢取過折扇,少年又正好把扇子往上一托,一者進,另一者再進,手臂自然交錯,男人熾熱的手指落在了少年的腕骨之上。

這手上觸感,哪怕燕飛度用最輕的力道,亦怕會碎了。

“我是十三郎,那你又是誰?”燕飛度問道。

“……你若是因為我之前拒絕你而生氣,倒也不必假裝不認識。我寒江雪還沒到改名的時候。”寒江雪紅唇微張,像是沒想到燕飛度竟這樣小氣。

紅衣青年心中萬般思索,過往種種皆浮眼前,最後他緩緩開口。

“我沒有生氣。只是你一人在此沐浴,若我心悅於你,你這般情狀與我說話,不怕我起了歹心?”

寒江雪後知後覺地立刻把身子浸到水裏,只露出一雙眼睛,直直地盯著燕飛度。

片刻後,又擡起頭“惡狠狠”地罵了一句:“那我一定會打死你!”

明明撂狠話的是寒江雪自己,但不知怎的,對著燕飛度這麽一說,他就有些心虛起來,說完就又立馬泡了回去。

這只露出一雙琉璃眼的樣子,像極了總是探頭偷看燕飛度的小兔子。

燕飛度忍不住笑了,他想要笑得好看的話,總是能笑得很動人。

春風吹動花枝,亦吹動著人心。

溫泉水熱,又哪裏燙得過情熱。

這世間男歡女愛總少不了你退我進,蓄意勾引。

燕飛度擡手取下沾在寒江雪眼尾的花瓣,輕輕含在唇間,唇齒抿著半粉的花汁,又像抿著誰的肌膚,看得寒江雪莫名有些耳赤。

這人的眼裏好像蘊著灼灼烈火。

但在懂得的人眼裏,一看既知,那眼神名為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