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元策很快從李答風那裏取來藥膏, 坐在榻沿給姜稚衣的脖頸上藥,放輕了手塗抹過那一圈發紅的印跡:“疼不疼?”

“說不疼你又不信……”姜稚衣不知第幾遍答他,“那就疼, 疼死了, 疼得想咬你!”

元策擰著眉繼續給她上藥, 姜稚衣看他這苦大仇深的表情,懷疑如果可以, 他會自己把自己給咬死。

元策擦去指腹殘余的藥膏, 側過脖子:“你咬。”

姜稚衣湊上前,照著他喉結一口下去。

牙齒磕碰上喉結,激起一陣不疼反癢的顫栗, 元策擱在膝上手驟然一緊:“……誰讓你咬這個了?”

“人都是我的,哪裏不能咬?”

“軍營重地, 你要我帶頭破戒?”元策垂眼盯著她。

“你想破我還不給呢,眼下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麽事?”

姜稚衣一指帳外:“本郡主想去看日出。”

兩刻鐘後,姜稚衣與元策共乘一騎, 被他從身後擁著,在蜿蜒的山道上嘚嘚打馬向前。

馬跑得不快,夏末雨後的微風迎面拂來, 不燥也不涼,恰好宜人。

看天空從至暗漸漸成了灰藍色,姜稚衣回頭道:“天都亮了, 你騎這麽慢, 日出之前到得了山頂嗎?”

元策覷她一眼:“騎快了顛著你,明日腿疼得下不來地,讓人以為我怎麽了你。”

……她要是聽不懂這話就好了。

姜稚衣默默把頭扭了回去,清清嗓子扯開了話茬:“你不問我和四殿下的事嗎?”

“不好奇。”

“那我也要說清楚, 我與他的交情就到十歲出頭,那個時候根本什麽都不懂,只當他是玩伴而已。他會記著我不吃餃餌,想來是因我這忌口太特別了,畢竟大家過年都是要吃餃餌的。”

元策低哼一聲。

她是少不更事,但齊延比她大上五歲,怎麽會不懂。

若這位四皇子對她單純只是玩伴的情誼,便不會在放棄與她的婚事以後刻意回避,再不同她往來,也不會在今夜她說“人是會變的,我如今已和從前不一樣了”的時候露出那種神色,更不會在看到他們二人你儂我儂時垂下他的眼睫。

自然,這些話,不必告訴姜稚衣。

天空從帶灰的淺藍漸漸轉亮,天際泛起紅彤彤的霞光,姜稚衣催促元策:“你這馬行不行了,別管我能不能下地了,快些快些!”

元策揚手一鞭,烏黑的戰馬風馳電掣而出,姜稚衣攥著馬鞍一個不穩一聲驚呼,又被一只堅實的手臂攬著腰錮進懷裏。

感覺整個人顛簸到快飛起來,姜稚衣心臟狂跳,半束的烏發隨風亂舞:“也不是讓你這麽快呀!”

元策揚了揚眉:“誰讓你說它不行?馬也是有脾氣的。”

“有脾氣的到底是馬還是你!”眼看到了山彎,元策連韁繩都沒扯一下,就這麽一陣風似的帶著她斜斜奔馳過彎,姜稚衣驚聲大喊,“我們不會掉下山崖去吧!我不會成為史上第一個和情郎看日出不小心殉情的人吧!大燁的史書若記下這麽一筆,我永盈郡主的臉都丟盡了——!”

元策在風裏朗聲笑著:“可惜不能陪我未婚妻丟這個臉。”

“……”不會在史書留下姓名的人就是有恃無恐。

有恃無恐的人揚手又是一鞭,戰馬流星趕月般飛馳向山頂,姜稚衣尖叫著死死閉上了眼:“啊——!”

直叫到嗓子發啞,喉嚨冒煙的時刻,馬蹄忽而高高揚起一個驟停,姜稚衣氣喘籲籲地攥緊了馬鞍,收拾著自己碎成一片片的三魂七魄。

元策扯過韁繩一轉馬頭:“睜眼。”

姜稚衣睜開眼一擡頭,恰見萬丈金光撕破雲層,浮動於蒼茫天地,新生的太陽自巍巍山巒間門躍然而出,轉瞬山霧散去,天光大亮。

姜稚衣望著燦亮的天際,慢慢平復下呼吸,靜靜看了會兒,忽然回過頭去:“好些了嗎?”

元策一愣,目光從天邊收回,垂眼看她:“什麽?”

“小時候有一次我做噩夢,半夜醒來害怕得睡不著覺,阿爹便帶我去看了日出,阿爹說,夢裏可怕的妖怪來自於我們的心魔,心若向陽,便可得見天光,那些可怕的東西也就不會靠近我們了。”姜稚衣也許久沒想起這些往事了,方才看到元策做噩夢才記起來,“我帶你來看日出,你的噩夢會不會好些了?”

元策目光輕閃著,緊緊凝望住她的眼睛。

那雙眼裏倒映著熠熠的天光,也倒映著他。

夢裏那些潮濕陰暗的畫面再次浮現在腦海,元策緩緩擡起眼,望向遠處京畿的方向,好像又看見了那座巍峨冰冷的深宮。

當年父親還沒來得及踏平那座深宮,先帝便已駕崩,於是父親將對一個人的仇恨遷怒於所有與那個人同樣的人,告訴他,他們都一樣該死。

最初,他走進那座名喚“長安”的城,其實是想要結束它的長安,想要毀掉那座深宮裏所有高高在上的人,或許這其中也包括當時與他素未謀面的姜稚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