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第2/3頁)

眼皮漸漸發沉,一些遙遠的、模糊的畫面在眼前一幕幕閃過——

雨夜,他拖著被打垮的身軀趴在泥地裏,看著面前兩雙軍靴。

“將軍,卑職不能再與小公子打下去了,小公子怕是扛不住了……”

“他不是什麽公子,他是一個戰士,戰士倒下去,等待他的就只有落下的刀。元策,起來!”

他強忍住渾身骨骼碎裂般的疼痛,抹掉嘴角的血,撐著地慢慢爬起來。

面前的教頭等他搖搖晃晃站穩,繼續出招。

他擡手格擋,一下,兩下,很快又一次摔進泥地裏,痛呼出聲。

頭頂父親的聲音再度響起——

“不準喊痛,不準哭,起來!”

……

畫面一轉,到了晴日熱鬧的集市上,他戴著面具,難得跟著父親上街,好奇地四處張望,在一間琳瑯滿目的玉器攤前停了下來。

賣貨郎笑著問他:“小公子可是要買玉扳指?戴了這玉扳指,射箭時手便不會疼了。”

他摩挲著手指上新舊不一的傷痕,羨慕地看著各式各樣的玉扳指,擡頭望向父親。

父親卻對賣貨郎擺手:“他不需要,怕疼怎麽射得好箭。”

他不能在外面叫他阿爹,只是喚他:“將軍,我買一個,不戴行不行?”

賣貨郎也慫恿道:“哎呀,將軍,您是將軍,當然不怕疼,可這小公子才多大年紀!”

父親終於松了口付了銀錢,對他說:“若讓我看見你射箭時戴,我便扔了它,知道嗎?”

他牢牢點頭,回去之後只在不射箭的時候才戴起這個玉扳指。

教頭問他:“不射箭為何要戴玉扳指?”

他高興地說:“因為這是阿爹給我買的,阿爹也會怕我疼。”

……

畫面又一轉,到了血腥味濃郁的床榻,一盆盆清水端進來,又成了血水被一盆盆端出去。

軍醫看著他後背深可見骨的傷,震驚地問:“將軍,小公子怎會傷成這個樣子?”

“他躲不開背後來的劍,當然會傷著。”

“將軍,小公子尚且年幼,切莫操之過急啊……”

軍醫嘆著氣退了出去,父親坐在榻沿問他:“這一劍,可知道痛?”

他不敢說痛,緊抿著唇搖頭。

“若是痛就記住——”

“你生母為保你們兄弟平安,擔心被人發現誕下的是雙生子,產後落下病根卻不敢請醫……倘若不是長安深宮裏那個人,你母親不會芳華早逝,你也本可以好好做你的沈家少公子,不必受這些苦楚,不會活在陰溝裏見不了天日。”

“等你能夠為你母親,為你自己報仇的那一天,就去毀了那座深宮,毀掉那裏所有高高在上的人。”

父親說完話便離開了臥房,房門外響起軍醫的聲音:“將軍您這又是何苦呢,小公子日後怕是會記恨上您啊!”

“最好他恨我,他越恨我,越知道自己手中的刀該指向何方。”

“可先帝駕崩,如今新帝上位,夫人的仇已無處可報……”

“那座深宮裏的人,都一樣該死。”

……

翻滾如浪潮的畫面漸漸平息下去,最後一幕是萬籟俱寂的深夜。

他躺在床榻上靜靜睡著,忽然感覺到熱意靠近。

神志尚未清醒,他便知道敵人來了。這是父親的訓練,要他像一頭野獸,即便在沉睡時依然對敵自如。

如若他醒不來,刀便真的會落下來。

在意志徹底蘇醒之前,身體已經做出反應,元策一個翻身暴起,將來人死死制在身下,掐向眼下纖細的脖頸。

一聲驚叫響起,擡眼一瞬,昏黃燭火照見一張純凈雪白的臉。

渾夢裏所有的肮臟,殺戮,痛苦在這一刻驟然褪去,元策眉心一跳,醒過神來,驀地松開了手。

姜稚衣看著頭頂跪在自己身側的人,捂著脖子拼命咳嗽起來,一陣陣咳得淚花直冒。

她只是半夜醒來,聽驚蟄說四皇子早就走了,只是她睡著了所以沒叫醒她,這便來找元策。

哪知道帳門前的士兵沒有攔她,元策卻把她當成了刺客。

元策五指顫抖,後怕般拉開她捂著脖頸的手:“……傷著沒?”

姜稚衣咳嗽著搖頭。

元策怔怔看著她雪亮脖頸上觸目驚心的指痕:“對不起,對不起……”

“……是我忘了,你剛打完仗肯定還沒回過神,你早說過你睡覺的時候不要隨便靠近你。”姜稚衣喘著氣跪坐起來,看見元策直直盯著她出著神,鬢角被汗濡濕,擡袖去給他擦汗,“怎麽了,我沒事了,你是不是做什麽噩夢了?”

“你不會因為一盤餃餌就夢見我跟誰跑了吧?”

“就知道你小氣,我才漏夜來與你解釋,我跟四殿下當真清清白……”

姜稚衣絮絮叨叨的話未說完,忽然被他一把拉進懷裏。

元策跪在榻上,緊緊抱著她,低著頭將下頜埋進她肩窩:“姜稚衣,你會怕我疼,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