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認清

聶清舟仔細回憶起來, 他的不對勁早有征兆,那些征兆在夏奶奶和夏儀吵架的風雪夜紛紛浮出水面。

他在醫院的長椅上醒來時,對面墻上的時鐘指針指向淩晨兩點半, 手術室的紅燈還亮著, 他也只不過睡了一個小時而已。因為姿勢的原因他半邊身子都麻了,他費力地轉過身體,一眼就看到夏儀與他的手握在一起。

她的身體連同半個頭蓋在毯子裏, 閉著眼睛, 呼吸平穩,睡得很踏實。

她的手蒼白又纖細,和他失去知覺的手松松地交纏。

聶清舟愣住了,血液沿著血管奔湧而去,沖淡他手臂直到指尖的麻木,有熱度隨著麻木退卻一寸寸地燒起來,好像在他血管裏流動的血裏摻了跳跳糖,酥癢得驚人。

在這麻木退卻的過程中, 他慢慢感覺到與自己相握的這只手, 非常溫暖、柔軟又幹燥, 沒有使一點力氣,像是順著他手指生長的藤蔓。

她好像夢到了什麽, 突然收緊手指,藤蔓一下纏緊了他的手。

聶清舟如夢初醒, 他移開眼睛, 待夏儀力氣漸小時他才慢慢地抽出手。

手術室的門開了, 他迎上去跟醫生確認了情況, 看他們把奶奶推到病房休息, 就問護士要了折疊床。他輕手輕腳地把夏儀抱起來, 她裹在毯子裏,就像是一只安靜的貓。在空蕩蕩的走廊上,他抱著她往病房裏去,她的頭靠著他的胸膛,頭發時不時蹭到他的下巴。

他想幸好現在夏儀睡著了。

她要是醒了,一定能聽到他此刻慌亂的心跳聲。

雖然如此,但是聶清舟覺得自己還有得救——可能只是一些天時地利人和,一些時間點和氣氛的問題,讓他產生了某些不該有的錯覺。

可能那只是一種責任感,一種保護欲。

正好後面幾天夏儀忙著照顧夏奶奶,他要去上學,兩個人相處的時間自然減少。聶清舟發現自己似乎又恢復正常了,就連張宇坤和賴寧打趣他和夏儀時,他也能波瀾不驚了。

那果然是錯覺。

一旦恢復正常,他又老媽子心作祟,開始擔心夏儀。下午放學後怎麽想都不放心,卡著時間騎自行車回夏儀家看看。

然後他在快到的時候收到了夏儀的短信。

雖然短信沒有半個語氣詞,平靜又自然,但是他莫名覺得夏儀一定很開心,才會這麽迫不及待。

他歡喜地一鼓作氣騎到家門口,在看見夏儀明亮的眼眸時,忘乎所以地擁抱了她——他又開始不正常了。

當夏儀說出那句“你喜歡我”時,他的不正常到了頂峰,他想起雪夜她的眼睛,想起在他手掌裏她的手指,想起她靠在他懷裏的溫度,甚至一直回溯到新年夜裏,她在陽台下跟他說羅密歐與朱麗葉的台詞。

所有曾經淺淺攪動他的時刻鮮明起來,他震驚又慌亂,仿佛被戳破了什麽,下意識極力否認。

聶清舟想他要離夏儀再遠一點,他要冷靜下來恢復從前的他。他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不是未經世事不分輕重的毛頭小夥子。

夏儀比他小了整整十歲,她今年才十七歲,她還是個未成年人。

他是瘋了才會有這種離奇的錯覺。

借著早戀的緋聞,他成功地找到借口拉開了他和夏儀的距離,他在每一個他曾經刻意制造的交集中抽身,和她幾乎活成了兩道平行線。

在這樣的距離之下他終於能夠喘口氣,給自己的心理防線添磚加瓦,以確保能夠消滅這種不應該出現的情感,以一個正確的身份回到夏儀身邊。

他是想要回去的,他要消除這種心動,是為了回到她身邊。

他還是想要和她早上一起上學,中午一起吃午飯,體育課一起跑步,聽她彈她作的曲子,晚上和她一起騎車回家,就像從前一樣,他習慣了為她操心。

只是他不確定是否能將這種關心與他的心動分開。

沒在小花園看到夏儀時,他的擔心戰勝了猶豫,他找了片刻果然在實驗樓七樓看到了她。

她就坐在台階上,膝頭上放著書和試卷,靠著墻壁睡著了。

聶清舟松了一口氣,四下無人一片寂靜,他就蹲下來仰視著台階上的女孩,她在陽光裏熠熠生輝,就像多年之後她在舞台的聚光燈之下那樣。

他和她,無論是現在還是未來,都不是那麽般配吧。

聶清舟的腦海裏劃過他在未來看到的對夏儀的溢美之詞,那些詞都很好,但是他覺得那都是在說她的音樂而不是她。

她本人是什麽呢?

她是……她像是……堅硬的石頭上長著一層毛茸茸的碧綠地衣,再開出潔白的小花。

聶清舟被自己這個比喻逗笑了,他對她有太多的比喻,像貓、像海鷗、像愛麗絲的兔子,現在居然已經具體到這個地步了……

他的腦海裏突然蹦出幾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