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安靜之三(第4/4頁)

小老板的結論是:兩個人的優秀不對等,是走不長久的。學長離校四年就好幾次跳槽成小主管,學姐配不上學長。眼界認知不同了,就會被拋棄,或者至少是分開。

小老板說:不是說學姐不好,但人都是要長大的。

長大。

易晚從實驗樓離開,走到湖邊。湖邊松風陣陣,傍晚路燈在水波裏忽明忽暗,照著兩邊情侶。有情侶分手絮絮低語,有人為中秋晚會出謀劃策,有人在背托福單詞,有人在為考研傷心……各有各的難過。

他坐在長椅上,想著小老板的話。易晚意識到小老板是真的為他好,換一個人,哪有那麽耐心為了他的猶猶豫豫再說這些。所以小老板是真的好。

因為小老板真的對他好。所以他是幸運兒。因為他是幸運兒,所以他是難過者。

這種感覺……是傷心難過嗎?

“我看到一個未接電話,所以過來了。”有人坐在他身邊,“這幾年你一不高興就在這裏坐著。果然,一過來就找到你了。”

聲音溫柔。

“出什麽事了嗎?”

易晚呆呆地看著他。

喻容時總是比他大好幾歲,喻容時總是比他更早進入人生的下一個階段,喻容時從來不把他自己的煩惱事和他說……

可他只是說:“我不知道……我的表情是什麽,因為我看不到。”

就像他曾經分辨喻容時的表情對應的心情一樣。

“我是在不高興嗎。可是我很幸運了……很幸運。”易晚說,“幸運是不難過的,是嗎,所以也不是難過。”

他被人輕輕擁入懷中。

“是傷心。”喻容時說。

易晚在他的懷裏發出輕輕的呼吸聲。

“是想要我陪你。”喻容時說。

——所以你會陪我,直到世界盡頭嗎?

喻容時開車帶他。喻容時已經開上奔馳了,而易晚還是站在校門口的少年一樣的模樣。眼睛黑白分明,懵懂,明澈又茫然,與世界格格不入,好像任何東西都會路過他。他像是大雪封山的,滿是森林的護林人小屋裏,壁爐的火旁長大的孩子。像是對焦模糊的背景裏唯一清晰的小松樹。

他好像一直這樣格格不入地拒絕著世界的靠近,拒絕自己的變化。本真,冷淡,單純,又傷心。

傷心。

喻容時帶他到他們小時候常走的小河的盡頭。小河盡頭是廢棄的工業園區。接近森林,有碧綠的草坪,軟綿綿的,從芬芳的泥土裏鉆出頭來。周圍沒有一個人,方圓十裏也沒有一個人,只有鳥叫,只有星空。喻容時從後車廂裏拿出一大塊露營布,鋪在草地上。他和易晚一起躺在芬芳的草的環繞中,看星星。

星空是簡潔的,抽象的。沒有光汙染的世界,星空有黑,有白。恒星有的剛出生,稚嫩得像孩子。孩子長大,成為次巨星。有的燦爛燃燒,是紅巨星。有的已經蒼老,在坍塌成白矮星。還好,宇宙還不夠蒼老,這些反應還在發生。還有喻容時和他講宇宙的故事。尼安德特人已經毀滅。但幾萬年後也有人講星星和宇宙的故事。

喻容時喜歡帶易晚來看星星。

易晚躺在他的身邊,側著臉,臉頰上有小小的脆弱的絨毛,呼吸裏帶著濕濕的氣息。他的身上有檸檬味洗衣粉的香氣。他把身體翻了過來,靠近他。

他主動地抱住喻容時,吻他,蜷縮身體,像一把瓷做的湯匙。這一切都是第一次發生,卻像本來就應該發生一樣理所當然。他蜷在喻容時的懷裏,像彼得潘棲息在他的島,只是嘴唇不熟練地吻他。喻容時回應他,低低地呼吸,在他的耳邊問他:“可以嗎?”

可以吻你嗎?可以變成那樣的……關系嗎?

太奇怪了。他們之間從沒說過愛,但好像已經自然而然地成了一種擁有排他性的關系。易晚用行動說了是。他伸出一點舌尖,輕輕地去碰對方的牙齒,用濕濕的睫毛去蹭對方的臉頰。

於是喻容時也抱住他,回吻他,就像溫柔的大海一樣把他的氣息淹沒。夜晚讓每個人的視力變差,鼻尖是青草的清香,易晚想起了看過的話劇,輕輕地唱著歌。

【對我笑吧,笑吧,就像你我初次見面。】

【對我說吧,說吧,即使誓言明天就變。】

【享用我吧,現在,人生如此漂浮不定。】

【想起我吧,將來,在你變老的那一年。】

(歌詞引用自《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