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檸檬糖

關陽走的時候天已經暗了,余昧象征性送他到家門口,也沒有留他吃飯的意思,等關上門,第一件事就是把新風系統的強度調高一档,又轉身去開了窗。

做完這些,他才終於緩緩呼出一口氣,像是吐出了一部分疲憊不堪的靈魂——他並不喜歡和人長時間地交談,更不要說對方是他厭惡的人,又滿心算計,需要他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應對。

像被陌生人闖入領地的貓,費盡心思地把人趕出去,自己也精疲力盡。

他看著窗外昏暗的天,像被冷風吹醒了,就鬼使神差地想起他發現許觀玨動過他合同的那一天。

其實那一天也好,後來他漸漸查出許觀玨暗地裏做過的其他事也罷,他對自己的情緒都沒有很明確的印象,包括現在回想起來,他一時間也依舊沒什麽情緒波動,更像個站在遠處旁觀的局外人,平靜且客觀地看著這些事發生,再去想該如何應對。

但他也不是自始至終都這麽平靜。

尤其是在某些工作場合,他被迫想起以前許觀玨對他有多好,他又是怎麽一廂情願地、毫無保留地相信對方,思緒就還是會空白幾秒,被無從逃避的背叛和失望壓得喘不過氣來。

自己痛苦的根源居然是最信任、最滿心依賴的人,而這種背叛早就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持續了很多年,而他還像個笑話似的,覺得他們的關系很好,遇到許觀玨也是他三生有幸,在娛樂圈熬著一半是為了報答他……說失望都是輕的了。

他畢竟不是機器人,不可能精準控制自己的所有情緒,能做的也只有不去回想,盡可能地把注意力放在現在和未來上。

比如以後怎麽報仇,怎麽全身而退。

但有一點無法否認,就是他想歸想,潛意識裏卻還是覺得這一天很遠,只是一種理論上的可能——直到今天關陽找上門來,他真的開始為這一天做準備,去說一些違心的話、做他原本不會去做的事,他才突兀地有了實感。

春巡在三月,從北往南,巡演最後一站回到這裏,大概是五月過半——還有短短幾個月,他就能讓許觀玨付出代價,自己也一並解脫了。

算好事嗎,似乎也不算,至少他想到這件事,也並不覺得有多高興,只覺得很累。

尤其是知道他還要和許觀玨和平共處四個月,一起度過一輪巡演,貌合心離地互相做戲,又不得不有所交集、裝出一副至少表面關系融洽的假象來,他就有些頭疼。

沉默良久,他終於緩緩地嘆了口氣,重新關上窗,像平時一樣壓下那些復雜的情緒,強迫自己不再去想。

他和關陽談了快一下午,除了最開始出於禮節的那兩杯茶,余煦都沒再來打擾他們,到點了就進廚房做晚飯,像個安分守己的賢內助。

——他被自己這個念頭逗得彎起嘴角,靠在窗邊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脊椎,才慢條斯理地走到餐桌旁,從桌上那堆亂七八糟的糖和小點心裏挑出一顆順眼的,撕開包裝含進嘴裏。

糖是余煦替他準備的,因為他有些低血糖,剛起床的那段時間容易頭暈,又沒胃口吃早飯。

以前要出門工作,再沒胃口也會多少吃一點,現在卻有些任性起來,早上迷迷糊糊的,要余煦幫他換衣服,吃飯也要哄著,坐在餐桌前半天開不了機。

後來余煦怕他真的餓出什麽好歹,就在桌上擺了一堆糖和點心,五花八門的什麽都有,大部分是奶糖和巧克力,還是用他的中古花缸裝的。

這次挑的是顆水果糖,檸檬汽水味,在一眾暖調的包裝裏很顯眼,味道倒是中規中矩,細碎的氣泡滾過舌尖,有些酸。

他含著糖進了廚房,像平時一樣去看余煦做飯——大概因為外面開了窗,就顯得這方空間格外溫暖,煙火氣裹挾食物的香味彌漫開來,有種令人安心的熨帖感。

“談完了嗎,”余煦掀開鍋蓋攪了攪,笑著道,“煲了三鮮湯,還有醬燒仔排和白灼菜心,馬上就好了,準備吃飯吧。”

余昧“嗯”了一聲,走到他身後象征性地看了看,也不說話,過了幾秒人就漸漸靠到他身上,額頭抵著他的肩膀,像個不算完滿的擁抱。

余煦會意,將火關小了些,轉過身來抱他:“怎麽了,心情不好嗎?”

熟悉的牛奶味道裹上來,明明都是甜的,卻和嘴裏檸檬糖夾酸的甜不太一樣,顯得那股酸味更明顯了,氣泡也有些嗆人。

余昧搖了搖頭,嗅著他衣領間溫暖的甜味,輕聲道:“沒有,就是有些累了……低頭。”

余煦對他的指令一向是先接受再理解,不明所以地低下頭,還沒來得及問,下一秒嘴唇就貼上什麽溫熱的東西——然後一顆硬質的糖果渡進唇縫,檸檬味,有些酸。

“不好吃,給你了。”余昧似乎也沒打算和他接吻,“公事公辦”地把糖丟給他就算完,又安靜地退開些許,像只挑食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