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幾乎是在視線觸及到那片衣角的那一瞬間, 顧青山那雙寒冷的雙眼便下意識地微微一縮,眼裏已警覺般染上了一分危險的氣息。

然後在視線直直對上遠處那張因面無表情而變得十足冷艷的面容後,顧青山的心臟驟然一窒。

心裏頓時染上一絲不好的預感。

四目相對間。

哪怕顧青山向來性情淡定,他遇事從來都是泰山壓頂而面不改色, 哪怕當年在孤山上遇到狼群, 依然能夠鎮定自若, 然而此時此刻, 卻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絲慌亂之意。

哪怕他明明什麽都沒有做。

顧青山一貫淡定的神色在觸及到安陽那雙面無表情的桃花眼時,明顯驟然一變。

當初不過是一本無關緊要的遊記, 竟差點兒鬧到要和離的地步, 而今——

他幾乎是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 將纏在他腰上的那十根手指掰扯了下來, 因力道太大, 動作略顯粗魯,帶得身後那道清瘦如煙的身子一個趔趄, 險些摔倒在了地上。

樂未央整個人此刻還沉浸在與顧青山“相認”的情緒激動中, 猛地被一股力道帶飛了,整個人身子一個踉蹌, 險些直接摔倒在地, 她仿佛有些難以置信, 等到她揉著發疼的手指站穩後, 視線一擡,便也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那道煙綠身影。

看到安陽郡主的那一瞬間,樂未央神色也跟著驟然一變, 臉上蒼白得再無一絲血色。

渾身甚至抑制不住的微微輕顫了一下。

許是因這一場面發生得太過突然, 以至於三人各自站在了各自的位置上, 紛紛一動未動, 誰也沒有輕舉妄動。

空氣中有片刻的凝固。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顧青山抿著嘴率先一步打開了這片死寂,只朝著遠處安陽低聲喚了一聲:“郡主——”

他下意識地擡起步子要向安陽走去。

卻不想,他剛一擡步,便見遠處安陽倏然醒悟似的,只下意識地朝著身後飛快地後退了一步。

顧青山再往前走一步,安陽便機械般再往後退了一步。

仿佛他是洪水猛獸,她躲避不及。

顧青山的步子終於一頓,背脊驟然一僵。

安陽也一時脊背發硬發僵著,她直直擡眼一動未動,死死盯著顧青山,眼裏沒有任何情緒,仿佛一汪死水,一片死寂,良久良久,忽而直接倏地一下,轉身一言不發的便直接便往外走去。

舉止透著一絲決絕,整個過程,不再看顧青山最後一眼,仿佛他壓根不存在似的。

那股漠視,那股決絕,仿佛透著某種類似哀大莫過於心死的決然。

到甚至連一個字都不想再與他多說的地步。

正如方才,他在樂未央面前,甚至連一個眼神,一句客套話都不願多與她啰嗦。

相處這一年以來,顧青山也算是漸漸了解了幾分安陽郡主的脾性,她看似高冷傲嬌,時時端著一副郡主的傲然姿態,其實骨子裏是能夠同明月等人打成一片的,遠不如她外表看上去那般高冷漠然。

當初,他從安伯侯府領回一枚婢女那回,她雖氣得要命,一路嘴抿得似個河蚌,卻也到底允許他上了馬車,她的氣全然原原本本擺在了明面上。

後來,七夕前夜無意間撞見他跟樂未央在衙門前“寒暄”“說話”,更是氣得一路往馬車上沖,更是氣得甚至直接命人將衙門裏的椅子給搬了出來,直接橫在了他們之間,氣得直接坐在了大馬路上。

每每如此,顧青山雖頭疼腦熱,卻也知道,一切還有回旋的余地,只覺得那個時候的郡主就是個炸了毛的小貓,只要耐著脾氣悉心解釋,順著她的毛發一準能將人給撫順了,她並非不講理的女人。

直到那次,遊記那次,才知原來不聲不響,便才是到了真正無法回旋的地步了。

而這一回,只覺得更甚。

這一刻,顧青山心中莫名一慌。

就在顧青山抿緊唇角正要大步追上去之際,這時,走了兩步的安陽忽又嗖地一下停了下來,隨即,只見她後知後覺想起了什麽,忽而又緩緩地轉過了身來,而這一次,她的目光越過了顧青山,直接將視線落在了顧青山身後,那道高潔高雅的白色身姿上。

安陽與樂未央隔著一個顧青山,兩人隔空遙遙對視著。

正如顧青山方才所言,她樂未央縱使才情在外,受不少學子追捧歌頌,卻依然沒有資格出現在她安陽郡主的眼裏。

一個岌岌無名的庶女,便是才情再盛,也不過是個頗有些才情的庶女罷了,在這樣一個皇權至上的大俞王朝所掌控的天下裏,赫連二字才代表著一切權勢與富貴的巔峰。

在掌權人的眼裏,這世間再好看的皮囊,再有才情的讀書人,一切不過是為皇權效力,為皇權錦上添花的棋子罷了。

便是一個名震天下的狀元郎,當權者若贊他賞他,他便能名動天下,若厭他棄他,一個狀元郎頂了天也不過是個被發落到邊陲之地上任的便宜縣令罷了,一輩中都沒有翻身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