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第3/4頁)

“大人您敢信?好好的銀元寶竟是白紙疊的!用的還是祭死人的白紙。”

“住持真人急急領著信眾一個一個箱子打開查看,最後攏共找出了七十六個空箱,箱裏有記名紙和各家的祈福語,認不錯的,被調了包的都是河北、山東大官人和員外郎的箱。”

調了包……

唐荼荼抓住了這詞。

捕頭話裏的“員外郎”並不是六部、都察院這些大九衙裏的六品員外郎,“大官人”也不是真的官。

“員外”本意是指衙門在定員以外增置的替補人員,但盛世年代,進士之才都未必能做得了官,替補更無從談起了。

什麽員外郎、大官人,無一例外是捐官。盛朝賣官鬻爵是死罪,但朝廷對民間捐官之風睜只眼閉只眼。

因為各地縣衙進項少,常年財政吃緊,一有花錢的事,就會號召鄉間豪紳們以真金白銀捐納花用,豪紳們便能以此買一身十品的、不入流的官袍,穿出去風光風光,得一個面官不跪的特權,做生意時有這麽個名號是十足的尊榮——百姓們不認得幾個官,胡亂稱呼他們為員外郎、大官人。

京城、河北、山東內陸的豪紳遠道而來,他們恰恰是有錢拜神、卻沒錢在海邊買船的大富人,為了運送福箱上廟島,許多富人都租用了疍船。

可這前因後果中間缺了好幾環。

唐荼荼擰起眉:“從蓬萊出海至廟島,船行三四個時辰,各家員外都派了小廝在船上盯梢,疍民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偷的錢?”

捕快不滿她插話,皺了皺眉,才答:“姑娘有所不知,運福箱的是個大船隊,三艘大船打頭,上百條小船跟著。”

“當日正午,船隊行至鵲嘴尖子時,海上刮了股邪風,起了一丈高的浪。幾條大福船穩穩當當地趟過去了,小福船卻扛不住風浪,各家盯船的小廝誰不怕死?只能踉踉蹌蹌在鵲嘴尖子上了岸。”

“幾十條疍船竟全趁亂跑了,喊也喊不住——到浪停了也沒回來,有大半天不見蹤影!”

“至次日黎明,這些疍船才上了島,交還了福箱,因為他們是最後到的,箱子全摞在院裏。再到前天晌午,風吹出來一地紙元寶,經由大官人和各家小廝指認,被調了包的箱子就是放在這些疍船上的,幾十箱金銀細軟粗粗一算,三十萬兩,只多不少。”

“這些臭鹹鬼好生缺德,偷了供神銀,竟拿紙元寶糊弄!箱子輕飄飄的,可不風一吹就倒?”

“我們抓了八個帶頭挑事的,審問了一日,竟沒一人認罪,個頂個的嘴硬!島上的疍民越聚越多,反了天了。”

唐荼荼看著這捕頭說話的樣子,漸漸遍體生寒。

她這一路,不止一次聽到疍民被罵“臭鹹鬼”,起初以為是疍民偷偷販鹽,後來問過了,才知道這外號沒那麽講究。

“臭”是因為疍民的破布衣裳上糊滿魚油,不經提純的魚油是劣等油,一旦氧化變質,味道奇臭,這油吃久了,人會從裏到外散發出死魚似的腥臭味。

沒淡水,不洗衣,黑垢能結一指頭厚,糊在身上的海水蒸發完了,衣上會留下一圈圈的鹽漬,“臭鹹鬼”由此而來。

可這些都不是她惱火的理由。

唐荼荼對著疍民一方的證詞,咬牙質問:“起浪時,那些刁仆不許疍民上岸是不是?他們怕丟了船上的財寶,把疍民逼進了海裏,是不是?”

廟島周圍有群島稀稀拉拉地環繞著,鵲嘴尖子便位於其東側的長島上,尖得像個鵲嘴,這段航線在後世叫“長山水道”。

黃海的海水湧入渤海時,水道被遼東和山東兩個半島逼得驟然束窄,水流速本就快,一有風就起浪。

可什麽叫“幾十條疍船全趁亂跑了”?一丈高的浪,足夠把人從頭到腳埋了!但凡海民,誰會蠢到迎著巨浪跑?

她見過疍民有多惜命,窮到根上也要討生活,而疍船是什麽?十幾塊木板、兩張爛油布,釘釘補補就是船,哪棵樹上劈不下點木板?疍民怎會把一條爛板船視作身家性命?

分明是小船的錨頭頂不住浪,那些仆役又不許疍民棄船上岸,眼睜睜看著疍民被巨浪連人帶船地卷走,出了事了,竟編出這樣一套托詞!

而捕頭偏聽偏信,只信了奴仆的話,對疍民這方的證詞充耳不聞。

唐荼荼壓不住聲音裏的憤怒。

“那些大地主,運福箱的一路都派著人盯梢,到了歸還時,反倒沒一人開箱驗驗裏邊有沒有少東西?大前天清早歸還的福箱,前天晌午才發現箱子空了,中間一天半,福箱經了幾道手?”

“你說箱子被調了包,裏頭的金銀細軟都去了哪兒?這片海上各個大島小島都住著人,疍民把東西藏哪兒了?”

“空了七十六個箱子,價值三十萬的金銀細軟,我姑且刨掉細軟和極少量的金,粗算銀子為二十萬兩,那是多少?兩萬斤!裝大箱都得幾十箱才能裝滿!他們那半日又要躲浪,又要藏金銀,又要疊幾十箱紙元寶?真是好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