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茶花兒,這邊坐!你別總往角落裏縮,你哥怎麽跟你一個脾性,盡揀旮旯角坐?”

公孫景逸朗聲與諸人道:“今日坐在這兒的都是貴客,但唐二哥遠道而來,是貴客中的貴客,論才學,咱們哪個也不如他。唐二哥就坐西頭,看紫氣東來,早早中個狀元回來。”

坐西面東是貴賓的位置,他怕唐二哥一介書生臉皮薄,畢竟大夥兒身上都背著家裏長輩給安排的差使,大小是個官,不是官,也是富甲一方的豪商。

錢權兩物樣樣沒有,料想唐二哥坐在主桌上不自在,公孫拉著他給他撐臉。

晏少昰噙著一抹笑瞧他,悠哉地提了提袍,坐下了。

觀海閣二樓擺宴,對面的賓日樓正朝著他們,明廊寬敞,幾名舞姬扮作神女跳浮騰舞。那些舞姬雙腿都很有力量,舞起來裙擺層層疊疊,跳起來更了不得,踩著花梯淺淺一借力,能躍起一人來高。

光腳赤膊,羅衣從風,隔著朦朦一層雨瞧,像神女真的要飛天一樣。

白花花的藕臂和小腿都露在外邊,公孫掃了兩眼,只覺後槽牙疼,抓過那小吏低低說。

“府台的人就隔著一條街,你給我們上這舞,往好了說是神女飛天,往壞了說就是靡音淫樂。”

小吏哪敢應,慌忙要辯解,又被公孫瞪了一眼:“還不趕緊撤了!這糕點也撤下去,我差你這倆碟殼果兒?好酒好菜上幾桌,你該幹什麽幹什麽去,不必作陪。”

那小吏明顯是頭一回接待這群二世祖,聽了這話,哭不是笑不是,忙招呼對面的舞樂停了,換了個變戲法的班子上來。

舞姬換上侍女裝束上酒上菜,行走間,一縷一縷的香風往人心頭漾。

只是人再美,也是俗物。面海的檻窗全敞著,潮水聲聲拍岸,長空水洗過一般,藍得攝人。

“靠海就是好啊,魚蝦不缺,風景獨好,唐二哥,京城沒有這樣好的景兒吧?”

“那肯定啊。唐二哥一看就是耐得住性子念書的人,宰相根苗,跟咱們似的遊山玩水像什麽樣?”

同桌的人都笑著喚“唐二哥”,問他在國子監做學問的事,話是笑著說的,實則都冷眼把他瞧了個仔細。

這唐二哥話很少,惜字如金的樣子,不論聽誰說話,都是目光先轉過去,頭才慢慢偏上一寸,好像願意把人看進眼裏都是他的恩賜。

只是態度拿捏得穩,一群公子哥瞧了半天,沒分清這人是傲氣,還是氣短懶言。

舞姬捧上來的酒壇小,都是手大的黑釉壇,人人面前擺一小壇,拍開泥封,滿屋酒香。好些軍屯子不用酒杯,提著壇子仰起頭痛痛快快地喝。

公孫問:“二哥酒量如何?咱今兒上的是十五年的秋露白,雖是米酒,後勁卻大,二哥要是酒量不行,可千萬不要勉強啊。”

“去年我們登閣的時候趕巧了,喝得爛醉之時,正好目睹了一場海市蜃樓的奇觀。當日喝的就是這秋露白,誰成想一個蠢材一腳邁過了欄杆,兩眼放光,喊著‘仙宮,我來也’,擡腳就邁出去了,我們幾人撲過去都沒來得叠!——好嘛,得虧是二樓,只摔瘸他一條腿。”

“反正二哥掂量著喝,我們不知你肚量,就不學那蠻徒勸酒了。”

這少爺像茶館聽書的常客,講起故事來總是活靈活現,晏少昰聽出意思,眼角的笑帶了點溫:“不妨事。”

他左手端著酒壇,右手就菜,細啜慢飲,喝的速度卻不慢。

同桌的軍屯子暗暗跟他較勁,一口接一口喝著,眼見唐兄一壇酒見了底,驚奇地瞪圓了眼睛,忙咕咚幾口把剩下的酒灌進去,嗆得直咳。

唐荼荼忍著笑,手伸到桌下偷偷扯扯他的袍。

晏少昰垂眸看向那只胖爪子。

“二哥酒量好,二哥最厲害,二哥別跟他們較勁啦。”唐荼荼說。

晏少昰笑稱:“好。”侍女要開第二壇的時候,他便擡擡手阻了。

酒過三巡,宴才算開了個頭。蓬萊閣門口有兩隊家兵奔跑著行進,一路鼓手擊節驅趕遊人,讓出了一條路,閣外悠悠駛來一輛馬車。

公孫家管事的附耳過來:“少爺,漕司家四公子來了。”

“席小四兒?他來幹什麽?”公孫景逸眼皮跳了跳,放下酒壇,直想呼自己一嘴巴:“我就不該嘴長,我給他下什麽帖子,我尋思他養著病也來不了,遞個帖子慰問一聲就完了,他怎麽偏偏來了!……嗐,諸位吃著,我出去迎迎吧。”

公孫這麽說了,一群少爺小姐面面相覷半天,也跟著站起來了,下樓迎到了閣外。

漕司五十有八,身板硬朗,過兩年沒準再往上拔一拔,那就是計相。這席小四兒雖是個後娘生的,還沒入仕,可按他爹的疼寵樣,將來保不準比他們在座任何一人的官兒都大。

人家接了帖子登門,他們坐著吃喝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