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第2/3頁)

“……”公孫景逸宛如被人當面扣了個王八,砸得他神昏目眩,半天沒找著下艙的路。

他知道這千裏眼,工部造出來的頭個月,他爺他爹就都拿著了。他也有,玩了半個月稀罕勁兒過了,縣裏窮樓破路臭樹林,沒什麽值當看的,扭頭扔箱底了。

陰陽官不是什麽尊貴人,給幾個錢就能聽故事。

藿香正氣丸、盤香和果盤,都不是什麽稀罕的東西,可公孫景逸就是覺得……自個兒輸得透透的,怎麽他就一樣沒想著呢!

什麽小小、小小的,疊字裏透著親昵,親昵裏透著不一般的情分。公孫景逸聽得酸溜溜,走在樓梯上嘀咕:“做哥哥的,也不能給自己妹子亂起小名啊。”

“你竟知道這理兒啊?”和光斜眼睨他。

“我八歲沒竄個兒時,你喊我矮倭瓜;十歲我練槍,常塌腰使勁,你喊我蝦米蹦兒;十二歲時,你領著我在校場練拳,打趴下三個兵,你又給我起了個諢號——鬥拳小王母。”

“人親哥親妹妹,喊個‘小小’怎麽了,保不準是茶花兒小時候長得又弱又小呢。”

公孫景逸抹把臉:“嗐,道理我都懂,我這不是酸嘛,得得,大哥給你賠個不是,小王母消消氣兒。”

陰陽官說起星相,不枯澀,海上的故事那麽多,大俗大雅中,亦有詩畫般的浪漫。

巡夜的水兵在甲板上站哨,點點明燈,照亮頭頂巨大的帆影,於是帆尾是金黃色,上半張帆映著藍瑩瑩的星空,風吹滿帆,圓鼓鼓的,像一排鼓著肚子、脾氣溫吞的巨獸。

到了戌時以後,艏艉樓與甲板上的燈火熄了一半,因為航過了近海的幾道牡蠣礁,前方再無觸礁的危險了,只要定準航向,這一路便能安全地抵達山東。

“二哥,風大了,咱們下去罷。”

晏少昰道“好”。

“這辦法還真管用,把椅子腿這麽一綁,一點都不暈了。”

唐荼荼的興奮勁還沒過去,仆役提燈引路,引著他二人下船艙。

二層艙最中心是個大戲台,花鼓敲得梆梆響,台上六個武旦穿著鋥亮的盔甲,背著威風凜凜的靠旗,滿戲台刀槍亂舞,龍虎相搏。

“好!好槍法!”滿堂嚷嚷著喝彩,少爺們拍桌叫好,小姐們敲碗擊節,興起時噗噗地朝台上砸銀錠子,一點看不著官家子女平時的矜持。

怪道誰也不樂意讓爹娘上船呢,這是玩瘋了。唐荼荼笑起來:“這麽熱鬧。”

自有仆役上前,給他倆鋪好涼竹墊,送上蜜雪飲,是一盞甜滋滋的果肉飲料,奶冰刨的碎雪灑進去,喝一口舒暢到胃。

晏少昰坐下,聽了兩耳朵便笑了:“這是前朝末年四大名戲之一,《忠義折家將》,京城見不著這段戲,戲班子不敢排這個。”

“怎麽?”唐荼荼好奇。

“這戲說的是興哀帝那會兒,遼國進犯中原,打得三軍節節敗退,連西夏彈丸之地,也敢入我中原分一杯羹。而朝中文官貪財,武官怕死,各個主降,唯有折家滿門兒郎赤膽忠心,扶大廈於將傾,殺盡一百零八員遼將,折家幾乎滿門死絕,得皇上嘆了三聲,施了個牌坊,追封了個忠義侯。”

“折家後人打碎牙受了封,沒能給前朝多續兩年命——然民間戲班子胡編亂寫,給這戲又續了一段尾聲,寫折家後人聯絡山西豪強,招兵買馬,自立為王,一路打進京城,逼得聖人扮作太監夾著尾巴逃出了宮。”

唐荼荼:“……”

怪不得京城沒戲班子敢排這個。

天津,南北客商打馬過,這座城裏能見著的劇種太多了,尤以京劇融合河北梆子為最大特色,唱詞少,念白多,唐荼荼竟也聽懂了大半。

戲中,遼兵殺進關內,皇上欽點的幾員老將全被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喊娘,跪地投降。唯有折家將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擔起了全天下百姓的期冀,聲勢越來越大,折家將軍個個穿甲披旗,舞著刀槍跳上台,一亮面,便是轟然沖頂的叫好聲。

唐荼荼仔細瞧了瞧,那些拍桌敲盤哄堂大笑的,大多是運動會時見過的軍屯子女,天津武風強盛可見一斑。

等戲唱到折家後人打著“清君側”的名義進京,老太君提著龍頭拐進了太和門,宮中太監宮女背著銀錢細軟急慌慌地逃,妃嬪佳麗哆哆嗦嗦地哭,禁宮中的皇上團團亂轉。

唐荼荼忍不住往旁邊瞄了眼,怕二哥惱火。

二哥卻老神在在喝著茶,聽著戲,唇角笑的弧度都一絲沒變。

台上打鼓的賣力,一聲疾過一聲,敲鑼的把鑼敲得震天響,二胡急拉,樂聲高亢。穿著龍袍的皇帝哀啼三聲“大勢去矣!大勢去矣!”,跟身邊的老太監換了衣裳,一下子把舞台效果拉滿了。

正當這高潮,台上的武生全停了動作,鼓聲鑼聲也停了,戲子們肩搭肩、手挽手地要齊齊謝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