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第2/3頁)

唐老爺圓臉,個子不高,訓人中氣也不足,上任以來和和氣氣,沒敲打過手下人,這會兒不說打,不說罰,翻來覆去不過有辱斯文、有傷風化幾個詞,爆發出來的官威活像打了個水花,唬不住人。

幾個衙役滾刀肉脾氣,立刻堆了滿臉笑說:“大人別惱,咱這就把銀子退回去。”

話一轉,反過來勸唐老爺:“這也不是值當發火的事兒,大人您想啊,您是進士出身,放咱這兒就是活生生的文曲星下凡,就算是個夜壺,您使過了也能賣上千金——老樹越長越幹巴,光靠陽光雨露哪裏夠用?就得收這樣好的物脈氣血才行。”

這個話剛落,那個嬉皮笑臉說:“人這家那家的寶貝孫兒都快上考場了,得了大人您這文曲星庇佑,心裏頭安穩,沒準就蹦出個狀元來呢!大人您這時候讓我們把銀子送回去,那不是叫人家難堪麽?”

唐老爺被氣了個倒仰:“你們……滿口胡言!”

張捕頭別著腰刀靠墻站著,眼看大人就要在這場對峙中敗下陣來,他也沒搭這碼茬。前衙三四十個衙役都由他管著,進進出出的事瞞不過他,眼下不開腔,想是他也拿了衙役孝敬的。

“爹!”

唐荼荼脆生生喊了聲。

院裏所有人的目光全轉向她,被主家小姐盈盈的笑臉望了一望,都露了點窘相,什麽糞啊肥啊的事兒,叫小姐聽到總是不好的。

主家小姐卻不羞不躁站那兒,說。

“上個月幾位大哥不是說嫌月錢太少,想漲漲工錢麽,我跟母親往賬面上一合計,覺得工錢不能再漲了——爹,咱衙門廟小,容不下大佛,既如此,咱們也別耽誤幾位大哥再尋東家,別礙著幾位去別處賺大錢了。”

唐老爺愣住,他這老實人從來沒幹過前腳訓人、後腳攆人的事。

衙役這個看那個,那個看這個,明顯慌了,幹巴巴擠出個笑:“幹過今年再走也不遲……這、這時不時晌不晌的,我們一走,姑娘去哪兒雇人啊?”

唐荼荼送上一個燦爛的笑:“那不愁,先頭辦運動會的時候我就留意了,好多武館的大哥參賽了,那身板,個頂個的壯。武館生意不好做,一年賺不著幾個錢,他們應該很願意換個營生,我明兒就去問問啊。”

她話鋒一轉,臉上的笑說收就收。

“但是幾位昧下的銀子,還是得一個子兒不少地給我吐出來,要是就這麽不聲不響地跑了,回頭蓋個卷款私逃的罪名,可別怪我爹不講情分。”

一番連敲帶打,把幾個衙役都說成了啞巴,哆哆嗦嗦夾著尾巴跑了。

葉先生給她比了個大拇哥,言語間頗有驚奇:“姑娘這嘴皮子變厲害了呀,偷偷往哪兒上的課?”

唐荼荼哈哈大笑:“全賴您教得好。”

倒也是趕上巧了,她老早就想敲打這群衙役,一直沒找著由頭。

自唐老爺上任以來,這群衙役就沒用得趁手過,只是那時接連兩個大案壓著,趙大人一眾親信全被枷走了,衙門上下緊著弦,沒人敢掉鏈子。

可時間一長全露了原型。芳草前幾天還跟她說,有衙役借著給後院打水,偷偷進丫鬟院裏翻晾著的小衣,這邊剛出聲,人就跑沒影了。

衙役衙役,雖穿著清一色的袍服,屬於官府公職人員,細說起來卻是一群雇傭工。

坊間說行當有上、中、下九流之分,“衙差”被劃在下九流裏,跟娼妓、吹鼓、修腳、剃頭的劃為一档,純粹是因為百姓又厭又怕。衙差披上一身袍子,上有官威作勢,下有百姓孝敬,內外又恰恰缺了公權力監督,人那點兒良心就容易往歪的長。

新官新氣象嘛,還是換一批新人從頭培養為好。

“哈哈哈,荼荼真是……”唐老爺笑過之後,又露了點愁:“明日我跟賬房說一聲,把人好生打發走,別跟這夥人結梁子。”

這又是他的處事周全了,唐荼荼應了聲,回後院歇息了。

春困秋乏夏打盹,天最熱的這個月,唐荼荼很少有聽著雞鳴起床的,都是一覺睡到辰時被熱醒,翻個身,寢衣後背又是一層水,睡前擺屋裏的冰盆早化了。

她打水洗了臉,等著芳草梳頭的工夫,計劃今天該帶二哥去哪玩。

及笄的大姑娘了,總紮個馬尾辮不像話,沒定親的要梳沒定親的頭,定了親的要梳定了親的頭,十幾種頭發樣式,唐荼荼認不全仨,而這些基礎樣式上既有無數變通,每年京城、江南兩頭還會傳過來新的流行。

唐荼荼親眼見過芳草拿背書的架勢學時興發型,直覺目瞪口呆。

她一個挑井打水、洗衣疊被收拾屋全自己幹的好青年,唯獨梳頭時像沒長手,連最簡單的擰旋髻都翻不過扣,只好往椅背上一靠,把自個兒的腦袋交給芳草。

等梳好頭,換好衣裳,走出房門了,唐荼荼又鬼使神差地停住腳,慢吞吞踱回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