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第2/3頁)

“方老將軍年輕時就有大將之風,奈何這些年妻離子亡,傷在命宮,漸漸練兵酷虐,不達大體,他營裏一群校尉逞兇鬥狠,屢屢滋事……這點上何將軍比他強。”

“但論領兵,我們當中無人比得上元將。據聞元軍不設前鋒營,每逢大戰前,抓簽抽一個營視作前鋒,當日擺大饔宴,好酒好肉吃一頓,就能叫小兵甘心去做送死鬼,以血肉之軀扛下咱們的第一波火炮,好給他們的後軍開路。”

唐荼荼坐在搖椅上,腳跟踩著地,一晃,又一晃,搖椅底下的旋杆咯吱咯吱響。

戰場的事講來無趣,晏少昰又沒有抑揚頓挫的語調,句句平板,旁邊也沒個聲兒,他在滿院的靜寂裏幾乎要以為唐荼荼睡著了。

偏頭一瞧,才知沒有——唐荼荼皺著兩條眉毛,聽得認真。

晏少昰靜靜看她片刻,無聲笑了。

宮裏沒人愛聽這個,卻總愛張嘴問:邊關什麽樣,打仗什麽樣,草原人什麽樣。

天下有無數的文人寫書、說史,朝廷也愛使喚他們,讓文章學問做愚民之具,把北方的外族稱作蠻族,描畫成茹毛飲血、敲骨吸髓的怪物,要把蠻夷描述得不像人,要讓每個兵都堅信絞殺蠻夷是大義。

離京前一日的大朝會上,父皇讓他詳述北邊的戰情。

晏少昰說,“北元有官制,有行省,也有藩屬,高門大戶會捧著書識字,他們也寫詩作畫”。

太和殿裏便是一片笑聲,活像聽見了猢猻扮人。

他又說,元人朝廷網羅了一群學士,專門學習儒學,還重金招攬漢人幕僚和儒生。他們抓回去的戰俘多數就地殺了,唯獨不殺匠人和學士,把學士關在一起,叫其默書,能默出一本大作的就能活命,默出三本的加官進爵——赤城城破的第三個月,元人戰場上就出現了兵陣。

太和殿的笑聲窒死在一片沉默裏。

可隔日,《士子報》上這事兒一點沒提,滿紙又是“中原將士勇猛,蠻夷何足為患”了。坊間多家學社舉辦了賽詩會,評比邊塞詩文,駢四儷六的,書生洋洋灑灑的大作一篇接一篇。

晏少昰睄了兩眼,俗下文章,滿紙糞土罷了。

還不如唐荼荼皺的這兩條眉毛份量重。

晏少昰也不用顧忌她聽不懂,漸漸越講越深,把邊地的事、打仗的事全都酣暢痛快地講出來。

“大同關外一戰,城內火彈耗盡,至今沒能填補起來。時下火器營中威力最大的炮,叫弘武炮,一門炮造價八千兩,連邊關的火器營練炮都得省著用。”

“煉鐵造炮不容易,栽培一個炮兵更不容易,要熬鷹練目力、練準頭,進了火器營的兵也要月月考核,在遠山上潑墨作靶,炮兵連續三炮轟不中靶的,就要攆回步兵營去。”

“都說炮兵神威天降,實則一場大戰中,炮兵是退場最快的,因為炮聲如雷霆,填彈兵填完了彈藥能跑遠,操炮兵卻不能跑,被震得五臟翻騰、雙耳流血是常事——火器營的兵大多幹不過三五年就得退下來,離營時,十個兵裏五個聾。”

“被炸聾的?”

唐荼荼忽然截斷他的話。

晏少昰點頭:“軍醫治不了,太醫也治不了,幾十副好藥也罔效。”

“我知道,這是爆震性損傷。”唐荼荼拿手帕蘸茶水,連比帶畫。

“人的耳朵分為外耳、中耳、內耳,外耳不必說,就是咱們說的耳朵這片肉;中耳吧,像一條傳導鏈,裏頭有很多塊小骨頭緊密契合;內耳裏邊是復雜的骨迷路和聽神經,像螞蟻的洞穴一樣,彎彎繞繞,這裏受了損傷就相當於蟻穴某一截塌了,喝藥是養不好的。”

她把原理講完,緊跟道。

“所以在爆震環境裏,預防遠遠比治療重要。我們那時候的軍人、工人也是耳聾高發人群,但防護裝備有很多可選的,像耳塞啦、降噪頭套呀,到更高端的主動降噪設備,戴上一點噪音都聽不見。”

“二哥你別這麽目光灼灼看著我……降噪耳機用的是什麽反向聲波原理,我造不出來,但是耳塞好做呀——咱們的火炮營裏沒有耳塞嗎?”

晏少昰虎口收緊,維持著沉著搖了搖頭。

“炮兵只能往耳朵裏塞一團棉花,我試過兩回,棉花團將將能擋一擋炮聲,但將士不愛用,用棉花還不如拿小拇指堵耳效果好。”

唐荼荼:“那是自然!棉花團子沒有形狀,胡亂一塞塞進耳朵裏,防護效果肯定不行。好的耳塞需要有設計,有彈性,能貼合耳道才能把聲音隔絕在外頭……何況,棉花是什麽破爛玩意,咱們海南有橡膠啊!”

她說得眉飛色舞,雙眼晶亮,最後大手一揮。

“二哥你別操心這事兒了,你借我兩台炮,我聽聽什麽聲兒,待我和江隊鼓搗一陣子,肯定能做出好用的耳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