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第2/4頁)

正此時,掌儀官歡歡喜喜道:“皇上,戌時已至,該是放焰火的時辰了。”

文帝一揚手,示意他去安排罷。

之後,殿前九道門洞開,夜風無阻地湧進來。這乘涼的水閣建得高,天窗打一開,就是極好的觀景台。

今年這焰火陣仗倒是大——晏少昰剛升起這個念頭,殿外響起了第一炮,動靜震天撼地,震得殿內的桌椅杯碗都格格作響。

晏少昰目光陡然一變,生生攥碎了酒杯,騰地起了身。

司老將軍和席上幾個將軍全驚得跳起來了,有個年輕的小將定力不夠,一把拔了腰間裝飾用的短佩劍,聲嘶力竭吼著:“護駕!護駕!什麽亂臣賊子,竟敢在宮中開火炮!”

大殿裏的群臣全傻眼了。

晏少昰幾步穿到了殿門前,向外一看,眉宇間冷光更盛。

他在戰場上呆了半年有余,摸遍了所有形制的大炮,一聽動靜就知道是什麽東西。

火炮一連響了六聲,天上炸開的竟是一簇簇煙花,花|徑大得離奇,三朵煙花就幾乎能鋪滿整片天。

動靜是火炮的動靜,上了天的卻是禮|花|彈。

晏少昰霎時想明白了前因後果,狠狠一把扯住傳話小吏的前襟,聲音從齒縫裏擠出來。

“誰給你們的狗膽?把軍中火炮挪作他用?”

到底是戰場上殺回來的,滿殿通明的燈火黃瑩瑩的,襯得他如一尊銅鑄的將軍俑,一絲人氣也瞧不著,再一橫眉一豎目,暴烈的殺氣迎面劈來,活脫脫殺神在世。

他手底下扯著的小吏差點當場厥過去,雙膝軟得站不住,忙尖著嗓子叫。

“驚擾了殿下,奴才罪該萬死!可這……這是火器作新做出來的天賜神威大炮啊!工部承造,幾位尚書大人瞧過了,都說好的!”

滿殿死寂。

被門前這小吏攀扯出來的各部屬官,全戰戰兢兢地放下了杯筷,怕殿下發作。

萬幸二殿下沒發作別人,只青著臉說:“在哪兒,帶我去看看。”又回頭請罪:“父皇,火炮兇險萬分,容兒臣前去查看。”

殿裏一群大臣面面相覷,太子看出二弟神色有異,連忙跟出了殿,等追上他時,正聽見火器作官員回話說。

“……這確實是火炮……是微臣去年十一月造出來的,也往上報給了兵部……只是一門炮造價三萬兩,通體全是精鋼所制,六十多個鋼件要一遍遍煆燒錘鑿,再費力總裝,才能得這麽大的一門炮。”

“兵部大人撥冗來瞧了瞧,說是花耗太大,軍隊供備不起。內官監大人卻又說這麽大口徑的炮難得,不如造它個十二門,湊個吉利數,拿來放焰火罷……”

“微臣也覺得這不行啊,焰火星子四處濺,萬一傷著了貴人……可皇上親筆題了個威風的名,喚作‘天賜神威大炮’,微臣也不敢再說什麽……”

晏少昰半天沒動,沒吭聲。

耳邊響起皇兄的聲音,沉聲勸他說:“二弟,不過是幾門炮。”

晏少昰恍若未聞。

他知道這炮,影衛來的密信裏多次與他提過,說是北大營校場都練不下,得拉到山裏試射程,射程還沒試出來,又說花耗太大了,供備戰場要耗巨財。皇上頭先說“留後再議”,留著留著就沒後文了。

東頭的六門炮炸完了,西頭的六門還在炸,一朵一朵彩花爛漫地上了天。

不知是哪一位煙花大匠的巧思,天上竟還冒出了字,金輝閃閃的,筆畫不那麽正,倒也能瞧得出字形。

晏少昰仰著頭讀。

承。平。

盛。世。

那一瞬間,他全身每一寸血都是冰的。腦子裏冒出來的卻是點微末小事。

漫長的冬天,邊地將士要化雪飲冰,京城六大營遣過去的幾萬精兵都稱苦,可邊軍卻道今年是好光景——正是因為大戰,軍餉比往年厚實得多,糧草庫總是紮紮實實的,酒足飯飽,天天沒斷過肉。

可軍餉領不了多久,很快,白紙糊封的撫恤銀就會發到他們妻兒老母手中。

他上手摸了摸。

這麽壯實的炮,炮筒粗如男兒腰身,剛開過一炮了,摸上去竟不燙手,不知能轟幾裏遠,不知比軍中現行的炮厲害多少,炮膛能不能經得住火彈連發。

要是射距再遠一裏地,戰場上便少一裏地的亡兵,這一裏地便不用橫屍鋪路。

十二門炮,三十六萬兩白銀,只為滿天紅的綠的焰火,炸這麽彈指一瞬。

“二弟!”

太子沉聲打斷他思緒:“別難為他們。不過是下臣奇技淫巧,做幾門炮哄父皇高興的。”

兄弟倆一母同胞,怎不知弟弟拗脾氣?

太子拉著他往一旁走出兩步,又低了聲,像小時候那樣慢聲細語哄他:“別在今日鬧,等明日,皇兄去找父皇說。”

晏少昰被這話敲得如夢初醒,才覺自己齒關咬得死緊,從額頭到頸都緊繃得厲害,懈下這一口氣,竟有點目眩,撐著殿前的三足寶爐站穩,吹風醒了醒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