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第2/3頁)

“簡化符號的作用,不是讓大家全按著這套符號寫,而是在需要簡潔、快速出圖的時候,可以用符號作有效標注。只要工匠熟知符號的定義,就能在草圖上快速標明,一張建築設計圖的成稿上也沒有太多地方供咱們寫字,簡單標注最省事。”

……

堂下坐得滿滿當當。

滿院的匠戶蹙著眉頭,眼中所見、耳中所聞全是新事物,土匪似的沖進來,提著刀絞殺他們半輩子的所學。

唐荼荼講課的信息密度又高,她總說“這個不用做筆記,那個也不用記,以後看熟了自然而然就記住了”。

可誰能舍得不記,放任新知識從腦子裏溜走?

全埋著頭奮筆疾書,甭管對與錯,先記下來再說,等拿回家再跟祖爺父叔慢慢鉆研去。

東宮少詹事徐先生坐在角落,見黑板上的文字、簡圖與數碼越寫越密集,最後到底是寫成了天書,終於頭疼地閉上眼。

律尺先生知他心情不睦,連連苦笑:“這孩子……”

按他們預想中,唐荼荼展露的每一分所學都該被記入書中,編寫成一套《新式工程則例》,封存進文淵閣,供將作監大匠借閱,一改天下建築幾百年來沒有大精進的窘境。

哪有給小工授課的道理?

一群土木金石匠,就該是挖土砌磚鍛鐵鑿石的小工,能聽話,肯幹活就夠了,學了上流的學問,豈不是要鬧笑話?

徐先生不再聽了,舉步出了籬笆墻,語氣淡淡:“初生牛犢,無知無畏。”

“今日,土匠學了她這套營造法式,明日,天下各地都會有豪商偷偷打鋼鑄鐵,偽造巨室大廈,民間處處是廣宇高樓——長此以往,皇家威嚴何在?”

他們才走出不遠,身後的籬笆墻裏,不知誰說了什麽趣話,轟然激起一片笑聲。

唐荼荼朗聲道:“對,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嘛!自古以來,技術的革新都來自於民間,再牛的技術也不是完美的,不斷精進,才能揚長補短。大家多學一點算一點,學無止境,學得越多思路越開闊嘛。”

那孩子的聲音清亮,跟徐詹事的話遙相呼應。不知怎麽,律尺先生的心掙扯著蹦了一蹦,猶豫了一息工夫,才拱手俯身。

“大人說的是,我這就交待下去,讓將作監的小吏替下這些土匠。”

一忙起來就不知日子了,二百匠人不夠用,又從鎮上雇了二百民工,齊齊忙活。

漫天的數據湧進來。施工效率、第二批鋼筋的質量問題、溝道的回填土體積、大柱與磚墻的馬牙槎、實際造價和預算的偏差……

唐荼荼通通要算。

她每天披星戴月回家,眼睛一閉一睜,就又到上工的時間了。

時間總是不夠用,唐荼荼只好把清早的晨練取消了,午後的閱讀時間也沒了,晚上復盤的習慣倒還保留著,只是復盤沒復完,竟趴在桌上睡著了,一覺睡到後半夜,醒時兩條膀子全麻了。

卯時,東邊且露了一條金邊,整片天還沉在黑藍色的夜裏,唐荼荼便要出發了。

府裏靜靜悄悄的,只有爹爹起得比她早,袍服官帽整齊上身。

他堂堂一老爺,毫無一家之主的氣派,既舍不得夫人早早起來給他忙活更衣盥洗;又不好意思麻煩小廚房開灶,每天一個人悄默聲起床,去前衙吃大鍋飯。

唯一的愛好,是上值前抽出點工夫,侍弄侍弄花草。

——唐夫人養了兩盆牡丹,唐老爺養了好幾坪的草。

唐荼荼忍俊不禁:“爹,這草不澆水也死不了的。”

唐老爺不以為然:“好幾天沒下雨,萬一枯死了呢。”

他一個典型的儒大夫,心中認定萬物有靈,看山不是山,能看到仙人住在鬥拱瓊台,看水也不只是水,能想到逝者如斯不舍晝夜。看這滿園的草也不是草,而是一個個小生靈。

趙夫人被關進縣牢以後,院裏的花壇沒人拾掇,已經雜草叢生了。上個月仆役剜了一片野草,唐老爺駐足嘆了三聲。

後來沒人敢剜了,只敢拿剪子削平,成了一片毛絨絨的草毯。

父女倆也顧不上說幾句話,一句“荼荼起這麽早啊”,一句“爹你注意身體別太累啊”,匆匆對了兩輪話,各自出門了。

谷雨過後,很快立了夏。

墻殼成型,幾十張皮料縫成結實的粗筒,似一個漏鬥插入殼模深處。工人站在高處,緩慢投入混凝土砂漿,任其自然坍落,再一層層壓實。

幾十根鋼筋混凝土立柱在一日內飛快凝固,便可以拆去外頭的板材了。

六米八米高的板材一倒,容易砸著人,這活兒全交給了影衛,所有匠人站在遠處伸長脖子張望,擎等著看看這巨柱是什麽驚人模樣。

“咚!咚!咚!”

唐荼荼眼睛一錯不錯盯著。被拆下的板材轟然倒地,揚起大片的白灰,裏頭幾十根水泥柱終於露了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