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第4/4頁)

“想把大肚教作為密案,得給漕司那邊留個口,不如咱們就拿趙大人貪墨巨財一案開刀,鬧它個沸沸揚揚,鬧得全天津無人不知,百姓全指著趙適之鼻子罵,誰也顧不上看別的事——再由老爺您一封狀書直呈京兆府,狀告趙適之中飽私囊,昧公充己,貪汙受賄。”

“趁著這空當,大肚教一案咱們靜悄悄地審,靜悄悄地往上呈。”

葉三峰噙了絲笑,看著唐老爺:“官告官,歷來就是大案,老爺也可借此機會揚名於直隸省了。”

尾音摻著點戲謔,連唐荼荼一個不懂官場生態的外行都聽出來了。

想要大肚教一案成密案,不張榜,不布告萬民,成一個隱形的案子,必須得有一個引走全天津百姓視線的輿論大事件頂在前頭,那這沸沸揚揚的事兒就得是“靜海縣新任縣令唐大人,狀告前縣令貪汙受賄”一案了。

貪汙受賄,上下打點——這事兒性質不對、不好、不正確,但在官場中是約定俗成的事兒。唐老爺一力掀破,內有背刺同僚之嫌,外有誇示自己清廉以揚名的詭詐,官場無人會因為他舉劾此事而高看他一眼,反而整個天津的官兒都會躲著他走。

獨異於人,不錯也是錯的。

葉三峰和傅九兩說完就不作聲了,對坐喝茶,只等著唐老爺拿主意,卻都清楚唐老爺拿這口主意不容易。

一個藏匿十年的大肚教,是十年間的三任縣官一同失職;再加一個受賄,按盛朝大誥也要不了命。

可官家講究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一旦天津百姓罵他是個大貪官,這就足夠給趙大人判個抄家問斬、子女充軍了。

平心說,趙大人對唐家不錯,幾個月來跟唐老爺稱兄道弟的。這老頭兒本性不壞,會事兒又周到,總在瑣事上揣摩人心,給你糊弄得周周全全的。

唐家初來乍到時,他令家丁等在城門前接引,給安排了宅子住處,手把手教唐老爺熟悉衙門事務;趙夫人領著著唐夫人赴宴,四處結識此地的官家夫人;過年過節都怕他們一家沒人照應,肉菜都要拉車送過來。

他不光諂上媚下,左右逢源,對衙門裏的差使仆役也同樣是長輩式的撫愛,誰家有什麽花錢的急事,都能先去賬房支銀子。

甚至趙大人離任的官文,唐老爺都給他寫好了,放在案頭上,全是平實的誇獎,等他卸任時給他帶著走。

同袍之義,此人全了個遍。要是放在官場以外的地方,這會是一個朋友如雲的老頭兒。

——只一條懶政怠惰,會要了他的命。

唐老爺眉頭扭結,猶豫的時間卻比眾人想得都短,一口喝完殘茶:“好,我這便起草密狀,能不能成全憑天意了。”

葉三峰一奇,忙囑咐:“老爺記住,一旦邁出這步去,咱們就不走回頭路了,狀紙上不能有一句軟和話,您就是鐵面無私的青天大老爺,一封狀紙就得給他蓋個死罪。”

唐老爺出門的腳步被這句喝停,長嘆一聲:“我省得。”

他是文官,是憑一手文章中了同進士、十年間累遷三品的禮官,最知道文章如刀的道理。

可算是商量出個辦法了,唐荼荼大舒一口氣,肩膀胳膊腿都是僵麻的,站在院裏抻了半天才緩過來。

葉先生被幾個縣吏圍在中間走,沒顧上跟她說話,視線瞟過來的時候,唐荼荼笑盈盈沖他揮了揮五指,又作了個揖,意思是“先生受累了”。

她心裏松快了些,看見晌飯的時辰到了,繞路回去自己院兒,擡腳進了朝南的幾個大屋。

這個院采光好,本來只住了她和幾個染疫的嬤嬤,留著幾間空屋,都是六人寢,怕有全家聚集感染的,不好分開,到時候讓人家住到這幾間屋裏來。

今早,全住上了大肚教逃出來的婦人。

大晌午,飯點兒,三個屋子十七個人,竟沒一點動靜,進了院子就是死寂一片。送飯的嬤嬤努努嘴,悄聲說:“都一口沒吃,這個也不吃,那個也不吃,飯都快涼了。”

唐荼荼進了第一個屋,六張床挨個掃了一眼,六人有的躺有的坐,全白著臉怔怔望著空氣,三魂六魄聚不到一塊的樣子。

唐荼荼不知道該怎麽勸,正冥思苦想。她知道這群姐姐嬸嬸最怕什麽,想給她們透個底吧,又怕事情沒葉先生想得那麽順當。

卻見芙蘭忽然聳了聳鼻子,神色變了:“哎呀誰受傷了,怎麽有血味?”

幾個女人愣著,左右互相看看,誰也沒說話,呆呆的不知她說的是什麽。

唐荼荼腦子裏那根神經崩得一跳,抓起唯一一個面墻睡著的女人,掀開她被褥。

滿床的血,從她手腕淌出來,衣裳床鋪濕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