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第2/4頁)

公孫景逸看出她的懊喪,心裏直笑:嗐,茶花兒還是個小姑娘嘛。

他家裏姊妹多,女孩兒也好強,愛露尖出頭、想聽長輩誇獎的多了去了,以為茶花兒也有這小毛病。

“瞧把你聰明的,年紀不大,主意不少。”公孫景逸很給面子地誇了句,話折回來說。

“其實啊,那群牽線搭橋的鴇子們聞風逃了也沒事,但凡抓著幾個,上下一條線都能扯出來,軍營裏多的是叫她們開口的法子。”

“用刑?”唐荼荼沒多想,口氣挺平。

二哥管著刑部,還有他遍布天下的言路信報,都不是憑白來的。唐荼荼好幾次挑他下值的時辰跟他碰面,二哥衣裳換得勤,還沒什麽,他身邊的影衛身上卻常常沾著血味。

誰知公孫景逸避開她視線,諱莫如深地來了句:“私刑要落傷,升堂時不好看,不見血折騰人的法子多的是。”還拍著胸脯說:“以後要有什麽人欺負你了,你只管往我這兒送。”

唐荼荼心梗了梗:“……倒也不必。”

“茶花兒,別聽他鬼扯。”和光杵了她哥一肘子,一笑起來,兜了一臉蜜糖色的朝陽:“我家都是正經官兒,哪有什麽私刑呐?”

唐荼荼撐起了個笑,把他倆送出後院了。

她爹上任後開的第一場大會沒個氣派,不在衙門裏,在偏院裏找了個小夥房,只夠四五個縣吏坐開。

幾人還是頭回進這印坊,透過窗子觀察了這疫病所的諸事安排,稍稍放下了心。

葉三峰多看了唐荼荼兩眼:“姑娘跟老爺果然是一家的,心善,都想給那群婦人留條坦路。”

唐老爺嘆了口深長的氣。縣丞、師爺、教諭也跟著嘆,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他們做官的不光不能瞞報,還要挨個做工作,勸說那些受侵害的婦人鼓足勇氣,寫好狀詞,然後當眾升堂,請各方德高望重的族老、學究旁聽,叫她們當堂揭露淫僧罪行。

之後,人證物證一齊送到府台,送上京,一遍遍復審,才能定個多人斬首的罪。

大案、重案都得逐級上報,縣官是不能定個罪砍人頭的,斬首、充軍、抄家都是縣官無權決斷的大罪,又有先帝立法在前,這大肚教之案怕是能一路走到紅墻下的三法司去。

十年的老賬本,不知會拖出幾百口人來,叫幾百戶人家離散,婦人眾叛親離,全家千嬌萬寵的孩子成了奸生子……

唐老爺禮部出身,光是想想就舌根發苦。

葉三峰把幾個縣吏的神色全瞧在眼裏,徐徐道:“去年太後千秋,今年皇後出隘,過四十一歲的誕辰;外有北元犯邊,內有天下官員大考——料想皇上跟咱們屁民一個想頭,得把這一年安安穩穩地過去,再不能鬧出別的驚世駭俗的大事兒了。”

縣丞瞠眼結舌:“先生意思是……這事兒還是得遮掩過去?”

上一個這麽說的人,被公孫家那丫頭揍了個鼻血滿臉,得虧那丫頭這會兒不在……

葉三峰搖頭:“我是自個兒揣摩的。”

“漕司府趕著一大早把趙大人提走,要是想把這事兒掀於人前,該給趙大人一輛囚車,一路遊街示眾才是。一輛小馬車悄默聲地把人裝走了,說明漕司那兒還沒拿定主意,不知這事兒該怎麽辦。”

那確實。雖然大案要向上追責三級,漕司那兒吃不著掛落,可一旦事鬧大了,他臉上也無光。

一群縣吏看葉三峰的眼神都變了。

——這什麽人物?看著三十好幾的人了,提個酒葫蘆,一坐下就往白水裏兌酒喝,吊兒郎當沒個正形,卻連漕司大人到皇上的心思都敢揣摩,說得還頭頭是道的。

只聽葉三峰又說:“按著皇上的心思猜,這案子查,要悄默聲查;開堂審,要悄默聲地審;一路往上報,也要層層管好嘴巴,當作密案去審。”

唐荼荼驀地坐直了。

她一白天想得都是這事,眼下比爹爹反應都快,立刻聽懂了葉先生的意思。

這是缺乏傳媒的時代,法的作用在於維護社會秩序,懲戒罪惡。重案大案之所以要公示,要布告天下,首先是要天下各省府判案有例可循,其次才是教化萬民。

如果把大肚教連根拔了,靜悄悄砍了腦袋,過往受害者不察不糾,就能保全十年間所有受害的婦人……

事兒已經過去些年頭了,說什麽都於事無補,按這爛賬指名道姓揭出來,除了叫幾百戶人家妻離子散,再沒別的好處。

而這案子會在縣衙審一次,爹爹升堂;然後到滄州府衙審一次,知府離得那麽遠,對案情的判斷主要是靠呈上去的狀子。

最後再移牒至京兆府,天子腳下再審一回,有皇上盯著,皇上要是想悄默聲審了,所有主犯、從犯都會無聲無息地死在王朝的大誥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