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第2/3頁)

杜仲怕嚇到他二老,又慎重改口:“也不是半瞎,會視物不清,看遠看近都花眼。”

這說法也沒比半瞎好多少啊!

一個個驚雷劈下來,杜仲照舊是溫聲細語的。

“姑娘生活習性好,我是知道的,我疑心這病是別人染上你的——唐大人,您是一縣父母官,還得提防這病在外邊爆發——姑娘仔細想想,把你這幾日去過的地方都列出來,咱們推一推是從哪染上的。”

唐荼荼攥著手指,臉上血色一層層褪。

她實在記不清這幾天從多少人手裏接過東西了,她自己注意個人衛生,也沒有揉眼睛的毛病。可這幾天忙著印坊開張,又是健身大比報名,許多的報名表發下去又收起來,摸過的東西數不清。

昨兒出去玩是專挑熱鬧地方去的,一整天那是人擠人,撒吉時接的一筐子福袋,她每個都摸過,裏邊什麽銅錢頭花兒小娃娃的,都是不知道經過多少道手的東西。

還有二哥……

唐荼荼飛快把兩只掌心搓熱,抓了根筆,沿著時間點拼命回想,從前天下午見到他的第一面開始想。

在馬車上,她握過他的手,抓過他的袖口。夜裏看打鐵花太吵了,她跟他頭挨著頭說了好久的話。

甚至還摸了他的面具!唐荼荼氣得直錘掌心:我怎麽手這麽賤呢!

還有分別的時候,她含了一泡眼淚,那時眼睛澀疼,一定是已經發病了,貼上去時眼淚有沒有蹭到他外衣上……

就算沒有蹭上,那還有幾個影衛大哥,吃飯時候大家互相遞過醋碟蘸料,她還腦子蠢到請他們吃了路邊攤!

唐荼荼腦子裏全是懵的,她是妥妥的確診了,萬一這裏邊感染了哪個,再順道感染了軍隊,她真是成千古罪人了。

抓著草稿本反反復復回想,唐荼荼幾乎要瘋魔了,怕這怕那怕得要命,滿腦子都是軍營裏大片將士病倒的情形。

燭光灼眼,眼睛又疼又癢,眼角芝麻糊越積越多,阻礙了視線,唐荼荼下意識拿虎口蹭了一下。

手背啪得一疼,杜仲操起脈枕狠狠抽了她一下,伴隨一聲叱罵:“不能揉眼睛,姑娘怎的又忘了!剛還誇你個人習性好!”

嘿我這手。

唐荼荼自己也狠狠抽了一巴掌,把手背擦幹凈。她抓住一個關鍵,直起身問杜仲。

“可這紅眼病怎麽會瞎眼?這樣普普通通的小病,分明點幾回眼藥就能好的病,怎麽會變成時疫?!”

杜仲蹙眉:“姑娘說的是什麽靈藥?”

唐荼荼怔住,腦子木呆,嘴唇也發麻:“抗生素……”

她說出這三個字的瞬間,就知道自己有多愚魯了。

這是沒有抗生素、沒有疫苗、衛生條件差、百姓體質沒有被藥物改造過的時代,這是一場流感會變成瘟疫、一場痢疾會死幾萬幾十萬人的時代。

“你!”

杜仲瞳孔一縮,又飛快放大,瞠著眼睛緊緊盯著她。

他這段時日裏的疑慮、揣測全沉到了目光深處,喃喃了一句:“果然……”

那一瞬間,唐荼荼嘴裏囫圇含著“抗生素”三個字,突然福至心靈般看懂了杜仲眼裏的東西。

他兩人隔著時空,隔著古醫、今醫與後世醫學,被那一本《王氏證治》串聯起來,遙遙地,對望了一眼。

這段時間,杜仲有許多疑惑揣在心底。

比如七月底時,唐姑娘去師父家裏借醫書,借走了十本,書是杜仲親手取的,他記得清楚,借出去的是綜述兩本,外傷兩本,肝膽胃腸兩本,婦科兩本,骨科一本,術後保健一本。剩下幾十本書,姑娘全沒借過。

澡堂出事那回許多人被燙傷,她處理燙傷的辦法合宜,步驟詳實。事後杜仲仔細回想,怎麽也記不起她借的書裏有這塊內容,唐姑娘是從哪兒學來的?

再有如何拔牙、如何截肢,拆關節剝骨肉的,學醫多年的醫士聽了還覺惶恐,唐姑娘不光不惶恐,竟還能給他提手術建議。

她分明是個醫盲,連把脈三根指頭該放哪兒都不知道,可這許許多多的奇術,唐姑娘竟像是親耳聽聞過、親眼看見過,見多了,不足為奇了。

——抗生素。

那是杜仲熟背祖宗醫書,卻從來看不懂的詞。師父好學,拿去求問過許多老太醫,那是這個時代沒一人知道的詞。

“你……”

杜仲思緒翻滾,胸口沉甸甸地阻著,靠深深喘氣才調勻呼吸。

當著滿堂燭火,又隔著眼睛上蒙了一層的白翳,唐荼荼把自己眉頭漲得暈乎的兩個結推平展,心卻沉到底了。

——果然,為什麽說果然?杜仲是不是猜到什麽了。

她怕杜仲當著全家人的面質問一句“你從哪兒聽來的”,太怕他問這個了,可慌亂中,唐荼荼什麽借口什麽理由也想不出來。

半晌,這小神醫垂下眼瞼,又寫了一份外用的敷眼藥方,什麽也沒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