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第3/4頁)

“金錢操控政治,資本能隨意修改法律,從民到官淪落成為金錢與權利的走狗——那時的社會,才叫資本主義私有制,才稱得上是要推翻資本,變成共產主義。”

唐荼荼:“蕭前輩書裏寫到的這個概念,你當名詞解釋看看就罷了,與你們一點關系都沒有。漫長的社會形態演變是歷史必然,跳不過去的——咱們再換回封建帝制說。”

雲嵐從沒聽過這樣的言論,一時竟被這一大段話說懵了,忘了要反駁。

唐荼荼接著說。

“你說君主掌權是錯的,剝削壓迫和階級觀都是錯的,在我們後世看來,天下共主確實是個傻|逼事兒,可這是時代局限。”

“你從蕭前輩的書裏窺得一隅,知道了後世是什麽樣的,提前窺到了一千年後的樣子;可百姓窺不到,他們從未覺得天下不該有皇帝,在當世百姓眼中,帝王是天,你叫天下沒有階級,那就是天塌了。”

“多少書生勤奮讀書,盼著一氣兒考到會試,叫皇上一眼看見自己名;富商賺著大錢,仍叫子孫削尖腦袋,去官場做人上人;仆役兢兢業業幹活,得了主家幾個賞錢也自得其樂。”

“百姓盼著小富即安,盼著兒子做大官,盼著女兒嫁高門,帶著全家飛黃騰達,躋身進新的貴族圈子裏。”

“你看這天下,處處都有自己的運行邏輯。”

“當世沒人覺得封建統治是錯的,改革與變法的前提,是社會中起碼半數以上的人,認定這個制度是錯的、是落後的,受著壓迫,生活痛苦,所以奮起反抗,於是新的思潮被擁護,變成全民共識——這在我們歷史課本上,叫群眾基礎。”

“而眼下這時代,全民義務教育尚沒普及,沒有便利的傳媒工具,文人勉強曉得一些時事,路邊的百姓甚至讀不完一份報紙,一輩子未必出過一座城,不知天下之大,如何共治?”

說出這些話的感覺,於唐荼荼來說實在奇妙。

她似站在歷史的時間軸上,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目之所及只有一年一年的數字碾過去。

她浮在半空,沉不下去,像隔了層霧俯瞰歷史。歷史上無數鮮血與犧牲,無數被後來者半褒半貶的革命證得的社會真理,落成一行行概念,一行行結論,成為並不真切的昭示。

唐荼荼窒了好半天,才從這陣悵惘中緩過神。

“你們如今的生產力……”

她及時換了個詞:“你們的技術、工具、礦產、運輸……對比我們後世,即便對比末世,也是貧瘠得很。”

“這不是一個分散資源、共產共財,就能活得好的時代——這頂多算是早期商品經濟萌芽時期,是一個需要聚合資源的時代,要有清明的掌權者,有一群上傳下達的好官,以及一群能及時響應政策的百姓,大家齊力搞建設——不是全民回歸脆弱小農經濟、復歸蒙昧,就配稱作民主自由的。”

“倘若君主昏聵無能,你大可以揭竿而起,去換一個更高明的君主,去改變嫡庶長幼繼承順序,用各種監督和新聞輿論,倒逼君主和所有掌權官一直做到公正廉明。”

廳內四個居士,甚至院裏兩排眼觀鼻鼻觀心的影衛,一時間全悚然擡頭,震驚地聽著裏頭大放厥詞。

卻見二殿下雙眼澄明,不動如山,廿一有許多年沒見過殿下這樣的神情,專注得像殿下兒時聽太傅講聖人經。

唐荼荼一旦專心起來,就如三魂六魄全部抽離,眼裏只看得到手頭這麽一事,並沒留意到他們的古怪表情。

“當務之急,是聚合一切資源興辦實業,叫天下生產鏈條完整,農工業品類齊全,物產豐足,叫百姓富庶,政治清明,軍事強勢,士農工商三百六十行全好好幹自己的事。”

“你想推行天下法理公正,自然是一件好事,變一變舊律陳條也就是了,像刑法、婚姻法、醫藥衛生法——蕭前輩都整理出來了吧?這些都很好,從小處一點一點改,至於什麽推翻階級,共產共治,未免滑稽。”

“滑稽”二字,幾乎如一記重錘,錘到雲嵐面堂上,叫她全身骨血寸碎。

她是被祖父抱在膝上、手把手教會的讀書習字,她是女兒身,卻也是祖父臨終前唯一喚到床前、含淚囑咐的孫輩。

從小研讀祖父寫的法典,從祖父的言傳身教中習學大道;盡管她只是窺得一隅,卻也如親眼見過,知道那個“後世”是什麽樣。

越是研讀,越覺己身渺小,而法理比天理更重,其力可降世上一切不公。

雲嵐倏地暴怒,被唐荼荼的“滑稽”二字逼得眼圈赤紅,聲色不復溫和,幾乎是沖著唐荼荼吼:“鬥筲之器,不足與謀!”

“當年我祖父那般貫古徹今的大賢,他竟因帝王忌憚,狼狽辭官,滿門逃去江南,才堪堪免於抄家滅門的大難!皇帝以私害公,天下唯他一言爾,如何能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