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鐘鼓司雖列為宮中二十四衙門之一,卻不在宮中,而是坐落在景山邊上的一條胡同巷子,與東廠宮房相隔不遠。

這條街上全是擺小攤的老嬤嬤、老宦官,出宮以後借此糊口,從胭脂水粉賣到鍋碗瓢盆,零碎物什大多都是官制,品相比西市上的貨品好得多。

客人也絡繹不絕,唐荼荼從沒見過這麽多的太監宮女,除了身上衣裳都是宮裝,別的和外頭大街也沒什麽兩樣。都是宮裏伺候人的,臉上倒是瞧不見苦相,宮女們手挽著手逛街,小公公們也結伴打趣。

唐荼荼拿著二殿下的私印,一路暢通無阻。天色不早了,她來之前就給爹遞了口信,也不怕爹找不著她著急。

吳員外在供禦部呆久了,他大概是常跟宮裏貴人打交道,為人品性尚瞧不出來,可這人愛沒話找話、不論說什麽都帶著點諂媚的毛病,是真讓人難受。

唐荼荼坐著馬車,吳員外騎馬跟在窗邊,一路上嘴不停當,還有意無意地打探她和二殿下的情誼。

他絮叨工部人際關系時,唐荼荼還有在聽,聽得多,開口少,可聽這人嘴裏頻頻冒出“二殿下”時,唐荼荼終於煩了,從自己水壺裏倒了杯水給他,吳員外還要受寵若驚來一句:“姑娘擡舉我了。”

喝完再誇一聲:“姑娘這是什麽茶?味如甘霖啊。”

要不是他說得太客氣,唐荼荼自己都記不起來水裏只泡了兩顆山楂。

她摸了摸荷包裏四四方方的那枚印,有點後悔,不該把這枚印拿出來的,早知道多等一天,從侍郎那兒請份令書再來鐘鼓司就好了。

景山是皇家禦苑,紅磚墻壘得高,比宮墻只矮半丈。半下午靜靜悄悄的,當值的金吾衛各個著薄甲,冷冰冰注視著來人。

一見陌生面孔,二話不說先以手扶刀:“什麽人!”

唐荼荼硬著頭皮掏出私印,有點緊張,卻作鎮定樣子,講了自己的來意。守門的金吾衛小隊正沒放她過去,偏偏又湊近頭,把那枚印看了又看,好似從沒見過二殿下私印。

“不是假印,您細瞧。”唐荼荼要往他手上放。

“卑職不敢。”那隊正沒接,打量她一眼,沒忍住問:“你是二殿下府上的?”

唐荼荼:“不是。”

隊正又問:“姑娘拿著這印,只為來看場皮影戲?”

唐荼荼:“啊,對……”

她不知道有什麽問題,那隊正神情古怪地瞧她一眼,放她進去了。

等走出一截路,吳員外才笑說:“他那意思是,姑娘拿著殿下這枚私印,把整個鐘鼓司請到你府上去都行,不必專門過來一趟。”

唐荼荼一個工人階級好青年,沒幹過這麽沒臉沒皮的事兒,聞言,只把荷包口系緊了些,心想以後不到關鍵時刻是再不用了。

他二人到的時候,天還沒黑,皮影戲正在戲園子裏排演。藝人們已經搭好皮影戲台了,廊下坐了兩行奏樂的,撥弦試月琴、拍梆子手鑼熱身的,挺熱鬧。

唐荼荼挑了個位子坐下,有點分神。

戲園子裏十幾名宮婢來來往往,灑掃的、焚香的,瓜果點心、插花玉瓶擺滿了兩排桌子,明顯是有大人物要來。

她怕沖撞了哪位自己惹不起的,低聲問吳員外:“怎麽這麽多人?”

吳員外隨口道:“約莫是娘娘們小聚,姑娘不用理會,一會兒人來了,咱知會一聲就成。”

可不多時,人越來越多了,園子裏已經有了女官身影,細致檢查著什麽。瞧這兒坐著個面皮年輕的姑娘,正要問詢。

吳員外早她一步開口:“我二人是……”

唐荼荼摁住他的胳膊:“工部來的!奉上官命來,從皮影戲中學點東西。”

幾位女官沒說什麽,唐荼荼很有眼力見地讓出了中間的好視野,挪到了邊上去。

天擦黑時,貴人們姍姍來遲,全是女客,衣裳首飾都不花哨,一步一停地慢慢踱著步,好半天還沒從戲園門口走到看台前,嘮著趣事。

唐荼荼仗著地方偏,把人瞧了個仔細,悄聲問:“這都是宮裏的娘娘?怎麽一下子來這麽多?”

吳員外一時結舌,憋出一句:“先帝爺龍精虎猛。”

他二人驢唇不對馬嘴地對答了一句,可吳員外是精明人,話說一句藏三句的,唐荼荼愣了愣,細一思索,驚住了。

原來這都是太妃娘娘!先帝大行後,文帝登基,宮裏太妃輩的老娘娘們要騰地方,就送進景山來了。

可這些娘娘瞧著三十來歲,保養得比唐夫人還好,這雍容華貴的氣度,放外邊去都是當家主母,給皇上做妃子都有點委屈了,竟然還是先帝爺的娘娘?先帝爺都死十年了!

算算年紀,都是十五六進宮的,不知道承沒承過寵,人生剛開了個頭就要來守寡了……

唐荼荼心情復雜,起身藏到宮女堆裏福了一禮,坐回邊上專心瞧皮影戲了。她身上公服色兒深,竟沒人留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