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皇家儀仗初十出門,王公和四品以上官員隨駕,命婦和家眷們要提早半日安置好,等候帝王駐蹕,免得初九當天堵死了朱雀門。

這場秋狩是年中時就定下來的,每年圍獵都是這麽些人,王孫貴族和高官家裏都是早早準備好的,出行且從容。

只有唐家這樣臨時添補進去的,毫無準備,緊趕慢趕忙活了三天,終於在初九下午浩浩蕩蕩地裝了車。

唐老爺千叮萬囑“輕車簡從”,最後帶出門的還是四大車,光是鋪蓋就裝了滿滿一車。

唐老爺掀簾瞅了一眼,直叫天爺:“這簾紗、席子、棉坎肩的,你們到底過冬呢,還是過夏呢?白天熱晚上冷也不用這麽,往常都不見咱家這麽講究……怎麽還帶了鍋瓢?”

唐夫人有自己的道理:“簾紗能防蟲,林子裏頭蛇蟲鼠蟻可多了。帶鍋是怕萬一吃不慣南苑的飯,咱自己還能熬粥。荼荼夜裏又要墊補一頓宵夜,總不能大半夜地找廚子去。”

唐老爺直嘆氣:“夫人呐,那是皇上和娘娘都要住的地方,滿地的帳篷一座連一座,火能讓你隨地兒生麽?”

“火點都是有地方的,不是咱們想往哪兒生把火,就能生的——海戶的膳房也還過得去,沒那麽難吃,這鍋瓢快放下罷。”

夫妻倆當著兒女的面,拌了會兒嘴,一個說“老爺什麽都不講清楚”,一個說“你們幾個就是人來瘋”,拌完嘴又笑得停不下來,夫妻情趣似的。

這下又清理出來半車雜物,人擠一擠,三輛車緊緊巴巴地盛下了。

出得安業坊,就能看見官家馬車了,朱雀門前的陣仗遠遠比想象得大,官家馬車匯成了一條長河。

馬車一路緩行,唐荼荼被顛得頭暈腦脹的,也不嫌太陽曬,掛起側簾來看外頭的風景。

南苑是京城最大的皇家獵囿,永定河逶迤而過,又有大小湖澤好幾處,水豐草茂,成就了這片一萬五千畝的沃土。

南苑裏頭,有操兵練武的羽林衛和騰驤衛兩衛騎軍,也有上千名海戶太監們種糧食蔬果,是專供皇家的。

這地兒又叫下馬泊,意思是騎上馬出了城,沒一會兒就到了,離得不遠。

從北門交了名帖進去,皇家行宮赫然在眼前,高高的重檐歇山頂金碧輝煌,氣象巍峨,四周已經駐滿了官兵。

唐夫人忙拉著倆閨女坐直了,雙手合十:“你倆快拜一拜,這是祖皇帝時修下的行宮,年頭大了,外邊都叫它月老宮,人們說求姻緣可靈了。”

唐荼荼不懂一個行宮跟求姻緣有什麽關系,意思意思晃了晃掌,被唐夫人念叨了句“心不誠”。

入了南苑,就越走越清涼了,繞過河灘塗,兩邊草越來越高,也漸漸見著了幾十米高的大樹,剛立秋正是繁茂,樹冠連成一片,似要遮天蔽日。

林中隱約能看著野兔的身影,這些小東西都機靈,一聽著人聲就遠遠藏去了草叢裏,露出腦袋張望。

車頂砰噠一聲,唐荼荼擡頭去看,一只灰毛松鼠拖著大尾巴從她們車頂上蹦過去了,她喊了一聲“珠珠快看”。

小丫頭立馬撲到窗前:“哪兒呢?哇——松鼠!”

她們動靜大,後頭馬車裏的女眷也探出頭來,咿咿呀呀笑成一片。

站值的差爺無奈地喝了聲,唐夫人忙把珠珠撈回來,往背上呼了一巴掌。

“你倆幹什麽呢,這又不是在咱們自家裏,小心治你倆個禦前失儀的罪!”

唐荼荼扒著窗框看稀罕,滿眼都是新鮮景兒,“爹說了,咱家離皇上娘娘們的營帳遠著呢,湊不過去的,怎麽會失儀?”

唐夫人謹慎:“那也不行!你看咱們前後這些馬車,都是有頭臉的人家。人前不莊重,外人都看在眼裏,關起門來還不定怎麽笑話你!”

她一直好面兒,在這樣的大場合愈發嚴重了。唐荼荼把臨到嘴邊的大道理咽下,努力把話說得孩子氣點兒。

“大家都是出來玩的,誰有那閑工夫睜著眼睛盯著咱們看?母親自在些,沒事的。”

這話寬慰不了唐夫人,她照舊坐得直挺挺的,拎著荼荼和珠珠耳提面命了好半天。

入圍場的車馬道鋪得平整,全是半丈長方的磚石鋪就的,很寬敞,能容得下天子六騎。

道兩旁全是穿著薄甲的金吾衛,每五步一崗,高處架著哨樓,有號旗手和弓箭兵,能將整個南苑盡收眼底。

唐荼荼一路大敞著車簾子,學到不少新鮮東西。

各家馬車上都貼了姓氏楹聯,字體工整,平仄不拘,只為寫明是哪家的——像“昌平世澤,亞聖家聲”,這就是京城昌平孟氏,亞聖,是孟子後人分支,繼承祖宗遺澤、不墮門風的意思。

再如她們旁邊的那駕馬車,上頭寫的是:“常山驕子英雄膽,松雪道人絕妙書”。

這家就是趙氏,往前倒了一千年,跟趙雲搭上了這麽半茬兒親戚,實在讓人哭笑不得——至於松雪道人趙孟頫,可能跟他家關系近點,那就應該是浙江吳興趙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