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第3/4頁)
晏少昰一宿沒睡,太陽穴如針刺一般往裏戳,大約是疼得厲害,他有些恍神。
他從刑部出來、趕完城南時已經晚了,影衛和保寧坊的武侯與他回報時,晏少昰幾乎不敢置信,“驅車往火場上沖”,這是一個姑娘做出來的事。
這天下陰陽相合,叫男人長出七尺身形與強壯的體魄,保家衛國、頂門立戶,錚錚鐵骨,當如是。
女子天生柔弱,就該受著庇護,老弱、婦孺遇事往後躲不是軟弱,在他們眼中,從來都是“本應如此”。
本應如此的事,她卻駕了輛無篷無壁的破菜車,朝著火場沖進去了,救出一串不知火勢厲害的武侯來。
竟是……這樣的女子。
天底下,竟有這樣的女子。
晏少昰一時不知該嘆氣,還是該笑了。
“殿下。”
“我在聽。”他被唐荼荼的聲音拉回來,如夢初醒般,仔細聽她說。
唐荼荼畫完肖像圖後,又畫了一張全身像,有些細節她快要記不清了,邊說邊畫,整理思緒。
“那個死士頭子不足七尺高,看著瘦,其實精壯,他的腳有點跛,所以走在最後邊……別的武士手握刀柄是右手在前,刀會下意識地往左劈,他是左手抽刀,左手在前握刀,拴刀也在左邊,很明顯跟別人反了個向。”
晏少昰眉頭一提,又略略驚了一下:一個照面,她是怎麽記住這麽多的?
唐荼荼突然說不下去了,她一顆對政局不太敏銳的腦子,終於把事情從頭到尾捋順了。
幾十個武侯圍住巷子,仍叫主犯逃了,這人神通廣大,僅僅三個時辰,就能安排好殺手來殺她——這頭子要麽是身份貴重,要麽是他背後有個身份貴重的主人,牽扯到了政局和兩國的邦交,所以他暴露不得。
如果找不到他,剩下的死士都有倭商籍,一下子從兩國邦交問題,變成了民間武士的自發行為——只有找到他,才能將這一串密謀作為證據,放到台面上,去跟倭國使臣交涉,以此為由出兵。
而自己是唯一清楚看到他長什麽樣子的人,就成了唯一的人證。
那頭子,今夜是沖她來的,是專門派人來殺她的……
家裏會怎麽樣?爹和母親會怎麽樣?外邊一地的血水,甚至需要潑水洗地,今夜到底來了多少死士?
他們還會來的,這是個不死不休的局。
唐荼荼心亂如麻,畫的速度越來越慢。直到她的掌背上覆上來一只手。
晏少昰:“抖什麽,繼續畫。”
不是虛虛攏著,而是結結實實握了一下,力道不重,是介於少年人和青年之間的鋒芒,還有一絲絲隱藏在鋒芒下的溫柔。
唐荼荼眼睛睜大,心跳滯了好幾拍,才緊鑼密鼓地趕上來。
他手心溫熱,仿佛只是借此給她傳達點力量,口中承諾的份量更重。
“只要你畫得出來,三日內,挖地三尺,我也能把他找出來。”
唐荼荼喃喃:“他有同黨的,抓了他,同黨也抓不盡的,京城裏還有那麽多的倭商,但凡有人放出信兒去……我全家都在這兒,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她越想,表情越難看:“我全家一點武功都不會,幾個護院拳腳工夫還不如我,今夜來了那麽多人,我家人人都睡得死沉,要是……”
落在她掌背上的手又用了些力,攥了一下,止住了她未盡的話。
晏少昰聲音低平,卻極有力量。
“戌正時刻,理藩院就已經圍起來了,待抓著這人,證據確鑿,便可殺盡倭國使臣,沒一個使臣能活著回去——至於倭商,扣留京城、乃至監禁至死都行,多的是讓他們出不去的辦法,沒人能傳出信兒去,懂麽?”
唐荼荼一怔:“使臣是攜著國牒和賀禮,來給太後獻壽的,怎麽能殺盡?殿下別自作主張,這是大事,得跟皇上大臣們商量。”
她這擔心,倒是符合他性情。
晏少昰笑了聲:“我自有安排。”
他看唐荼荼把那兩張手稿畫完了,揀過來看了看,見畫得詳細,溫聲道:“回去吧。”
“這幾日不要出坊門了,你府裏白天也有人守著,你爹那兒也派了人手,不必擔心。”
安排得周密至此,唐荼荼真的不知該怎麽謝他才好,張嘴什麽都說不出,她站起半身,腦袋貼著馬車頂,做了個深揖。
“回罷。”
目送她爬下馬車,進了唐府後門,那駕馬車神出鬼沒地來,又悄無聲息地走了。
唐荼荼站在門旁,望著馬車拐出巷口。
天色朦朧發灰,後院的仆婦都在睡夢中,對門的人家卻已經能聽著開火起灶的動靜了。
快到寅正時刻,中城的官老爺們要起身準備上朝了。
洗刷地面的幾個影衛還沒走,唐荼荼忍不住低下頭,想望望幾人的面孔,想知道這裏邊都有誰,有沒有她從火場中撈出來的那個影衛,有沒有昨夜掛在樹上的那個影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