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第2/3頁)

“一戶普通人家,半輩子攢上二百兩的家底,敢拿出一半來開個鋪面的,就已經是天大的勇氣了;敢掏空全部家當、瞅準一個買賣狠狠往下砸的,都是拿著全家老小的錢在豪賭,要麽傾家蕩產了,要麽——”

他指指東邊:“在東市風光起來了,鋪面大得能敞開五道門——不說京城,天底下,有多少商人有這樣的魄力?”

“小心謹慎些不是錯,二姑娘什麽也沒見過、什麽都不懂,要是一上來就大手大腳、眼也不眨地花錢瞎撲騰,反倒叫我膈應得慌。左右你才多大,慢慢學唄。”

唐荼荼乍聽,覺得這話有點陰陽怪氣,一細想,又得到了些奇妙的安慰。

休息片刻,傅九兩領著她在南市上逛。

他比華瓊會帶孩子——華瓊是心裏門兒清,卻什麽都不說,只笑著看荼荼走錯路,看她沿著錯路走到頭,撞了南墻,再出聲點撥她兩句。

唐荼荼毫不懷疑,就算娘看出自己進的貨有什麽不對,也會笑眯眯地任由舅舅把她的貨拉去南邊,賣不出去,廉售賤賣了,等年底舅舅回來的時候,娘再告訴她“哎呀荼荼你這不對,應該如何如何”。

試錯成本太大了,這是教小孩的教法,行是行,但效率太慢。唐荼荼年紀在那兒擺著,她不缺悟性,很多事情都是一點就透。

自己最缺的是信息——在南市逛了三天半,唐荼荼才意識到這一點。

她沒去過南邊,不清楚南邊缺什麽,什麽東西產自哪裏、成本幾何、運輸條件全不知道,什麽樣的商人會騙人,唐荼荼也瞧不出……她需要惡補很多知識。

而劉大劉二雖然總是跟著她,卻和當家的一脈相承,全是“笑而不語”的套路。

唐荼荼心裏沒底,總是惴惴不安的。

傅九兩噗地笑出來:“你跟著他倆學?劉大劉二打小兒摸著錢長大的,人家那是錢堆裏煉出來的火眼金睛,不論什麽東西瞅一眼,就知道能不能賺著錢!跟咱們這窮出身的不一樣。”

這“咱們”,聽得唐荼荼一時哭笑不得:爹爹好歹是個小官,到他嘴裏,自己竟也成“窮出身”了。

可更叫她愕然的是:“劉大劉二家裏很有錢?”

她跟劉大劉二相處過好幾回了,只覺得這對兄弟不太像奴才,伺候人就不說了,連奉承主子、說兩句客氣話也是不會的。性格特灑脫,在華瓊跟前也一點不拘謹。

傅九兩:“那可不,劉家以前也是西市上的大戶。”

唐荼荼:“那他們……怎麽來替我娘做事了?”

傅九兩道:“抄家了。四五年前的案子了,那年劉家家主殺了幾個宮市采辦,後又藏匿屍首、瞞而不報,驚動了大理寺查案,最後滿門編入奴籍,家業就散了。”

所謂“宮市采辦”,是負責宮廷采買的宦官,這些宦官拿著采辦使錢到了市場上,往往會欺上瞞下,對上邊高高報賬,對商戶狠狠壓價,摳出來的銀子富了自己腰包。這些宦官態度又趾高氣昂,常常會與商戶起沖突。

唐荼荼心忖:要只是起了沖突還好說,劉家竟是殺人藏屍,難怪被抄家了。

而犯了事淪為罪民的,都是要發配做苦役的,偌大的京城,多的是需要修的路橋、需要墾的荒田。

唐荼荼愣愣地想:娘竟然是把這樣的人收為己用了麽……

她心裏一動,又問:“那葉三峰葉先生,九兩哥你認得麽?”

“葉家啊,葉家就慘了,跟正德二十八年的塞王謀逆案沾了點邊,判了個滿門抄斬,沒活下來幾個,活下來的都是有人作保的。”

滿門抄斬……唐荼荼直聽得頭皮發麻。

傅九兩年紀輕,今年才二十有三,事發那年,還只是古玩市場上一個被師傅磋磨的苦命孩子,他提起謀逆大案來,有種事不關己的冷漠。

他講得漫不經心,唐荼荼卻全記進心裏了,心說:娘身邊怎麽招攬了一群獲罪的罪民?劉大劉二、葉先生,再加上傅九兩——這個早年爹娘就全死在洪水裏的小哥,全是孤苦無依的苦命人。

大街上不好細問,可她眼神閃爍,傅九兩人精,只消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麽。

“掌櫃的賊著呢,華家可不止我們這幾個,多的是我們這樣煢煢孑立的孤寡人,商隊裏頭也有不少罪奴身份的年輕漢子。大夥都只盼著有個安穩的地方收留,上邊有個屋檐遮風擋雨,將就算是有個家罷。”

傅九兩長呼口氣:“嗐,當個孫子拼命給掌櫃的掙錢罷。”

唐荼荼默默瞅他一眼,雖然瞧傅九兩還是一臉清閑的笑,她卻不敢說話了,因為一時分不清:她娘買這一群罪民,到底是因為發了善心,還是什麽選人用人的學問。

好在傅九兩也岔開了話:“姑娘趕緊挑貨,再不挑,集市都要收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