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容家人沒料到她有這能耐,千恩萬謝地謝過她,靜下心來聽幾位太醫說。

太醫院裏無庸醫,全是天下各地網羅來的神醫,只是宮中用得著太醫的地方太少,平時請個平安脈、腸胃不調的給寫個食膳方子,有個頭疼腦熱就是大病了,婦人帶下病也常見。

很少有瘍醫能大展身手的地方,瘍醫相當於外科大夫,治的是潰瘍、刀傷和骨折。

王太醫入太醫院十來年,經手過的病人不足兩手之數,平均一年一位。他在一群神醫裏邊露不出頭來,實則在續筋接骨這一塊,稱他一句華佗在世也不為過。

他道:“你家少爺這傷,需得盡快割開皮肉,叫筋絡斷端相吻,然後逐層縫合,再慢慢地以微針通經脈,順血氣。”

“要是順遂,十天半月即可結口拆線,半年內能養回五六分,再兩年,才能通經活血,把這條手臂養透。”

“要是不順就不好說了,刀口下生了淤血是為大患,得一次一次破開皮肉,除去淤血;夏天又熱,要是潰瘍不消,亦有死生……”

他細細地給容家人講著手術流程,直把容家各個聽得臉色慘白,慌忙問:“喪命的可能性有幾成,治好的把握又有幾成?”

王太醫想了想:“喪命有一成可能,夏天實在不宜開刀,只是你家少爺這傷拖不得,拖久了,周圍筋脈交錯長合,這條膀子就廢了,神仙也續不回來的。”

“治與不治,都要遭不少罪。大人和夫人決斷罷。”

全家都等著容老爺容襄明拍板拿主意,容老爺卻問了問兒子的意思。

容嘉樹望著自己軟軟垂著的右臂,還有血色越來越淡的手掌,一咬牙:“我要治!孩兒不想做一輩子廢人,要是因為小小潰瘍而喪命,那是孩兒命裏該有此劫,怨不得人。”

全家人統一了口徑,隔天晌午,太醫們就敲定了開刀方案。

唐荼荼扒了兩口午飯就過來了,坐在院子裏仔細看著,容家下人們按著太醫的吩咐,收拾出一間簡易的手術房。

服過睡聖散後,容嘉樹踏踏實實睡著了,這是一種服下後就會昏睡過去、不知疼痛的藥。

屋裏前一天就灑掃得幹幹凈凈,今兒又擺進去好幾只冰鑒,叫悶熱的屋子沁涼得像在秋天。

縫合用的是蠶絲線和蕪花煮過的細棉線,全要以滾水燙一遍,針刀也全以火燒過。

幾個小藥童在院子裏來來回回準備,王太醫一樣一樣有條不紊地安排著,最後事無巨細準備妥了,他還不忘交待容家人:“開刀後最怕臟汙,你們誰也不能進去,知道麽?”

唐荼荼被王太醫的細致和博學震住了,張了張嘴,又閉上。

她一個不懂醫的外行,僅懂得一些後世是個人都知道的常識,昨晚上熬夜憋出來兩頁的外科手術術前準備和注意事項,眼下揣在荷包裏拿不出來,還有憋了一肚子的話也全沒說。

這是現有條件下能準備出來的最好的手術間了。王太醫不一定懂細菌感染知識,但一定意識到潔凈的環境有多重要了。

術業有專攻,唐荼荼絞盡腦汁想出來的,還不如人家完善。她心裏暗贊了一聲。

可很快,唐荼荼意識到不對勁了。

太醫們沐浴過後,各穿了一身幹凈的雪白衣裳,長發全部編發盤起,攏入一只緊緊箍住腦袋的奇怪帽子裏,洗了兩遍手後,他們又各自戴上了一雙白色的手套。

唐荼荼甚至看不清那手套是什麽材質……是腸衣麽?

她驚愕地望著太醫們進了屋中,將房門合上了。

“荼荼姐,怎麽了?”容莞爾離她最近,瞧她大張著嘴,怕有什麽問題,忙出聲。

唐荼荼呆滯了半晌,搖搖頭,說沒什麽。

她憑著高中時那麽一點薄弱的歷史知識,依稀記得,宋朝時期的中醫外科手術水平有明顯的衰弱之勢,遠不如隋唐,甚至隨著古醫書的佚失,更早以前的許多外科技術也沒傳承下來。

再往後,理學興盛,醫家外科手術地位尷尬,被視作損傷身體發膚、悖逆人倫的旁門左道,食醫、內科疾醫興盛,外科瘍醫愈顯頹勢了。

而這個從安史之亂之後岔開的平行時空,醫療技術竟發展至此麽?盛朝已經有細菌學,能分得清肌腱和神經了麽?

她自己是憑一點醫學常識判斷出來的肌腱撕裂,之所以求到王太醫那裏,是打算死馬當活馬醫的,竟然真的對上了症!

唐荼荼心亂如麻,沒空細想,一錯不錯地盯著那道門看。

不到半個時辰,王太醫一樁手術做完,屋子裏的容嘉樹氣息平靜,還沒醒,睡聖散的藥效能持續一個時辰。

“多謝太醫妙手仁心,我容家上下感激涕零!”

容夫人隔著門跪下叩了個頭,什麽禮儀都亂了,淚流了一臉,被長媳挽著手去一旁的耳房洗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