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農莊裏的一日短得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幾乎是太陽落山,滿山便聽不到什麽動靜了。

鄉下人很少夜裏點燈,嫌費燈油。站在山腳下極目眺高,村莊裏只有星星點點的燈火亮著。那是村民家門上的燈籠,掛在院門前,等著在城中務工的丁壯回家。

等月光掛上樹梢的時候,燈籠也全都熄了。不像京城,一入夜,繁華燈景無數。

華家的莊子裏倒是處處掛起了紅燈籠,把往常過年才會用的燈籠全掛了出來,院子裏裏外外照得亮堂堂的。主子們難得來一回,烏漆墨黑的不像話。

一家人都坐在院子裏納涼。

滿院蟲鳴聲吱吱咕咕地叫著,華瓊舉著兩把蒲扇都攆不跑蚊蟲,嗡嗡嗡聽得人心煩。

她喊了聲:“古嬤嬤,我五月調的那驅蚊水還有沒有了?快拿來。你們幾個都塗上些,這院兒裏沒有封紗,臨水的蚊子毒,叮一口能癢好幾天。”

唐荼荼不怎麽招蚊子,只塗了塗手,往衣服上也噴了些。這驅蚊水不知道是怎麽調配的,從裏邊聞到了薄荷和金銀花的味道,一股子刺鼻的味兒,比她自己種的驅蚊草味兒還大。

細聞,唐荼荼又覺得這味兒聞著熟,像她上輩子那個叫“六神”的花露水牌子。

農莊的管家古嬤嬤,是華府的老人了,年輕時跟著主子一家從天津府過來安置,算是立了功的,後來年紀大了,這莊子就交給她打理。

知道二姑娘愛吃零嘴,古嬤嬤把鄉下特產的零嘴都拿來了,一人一個小碗,不由分說地塞到幾個小主子手裏,笑得憨厚。

“這是拉秧前摘下來的最後一茬豌豆,和肉幹一起烘幹了煸炒,可好吃了,城裏一袋子賣二三十文哩。二姑娘快嘗嘗。”

唐荼荼拿一柄小勺舀著吃,豌豆嘎嘣嘎嘣,確實酥脆,和著肉香,不一會兒半碗就下去了。

她心裏想了想豌豆的種植條件。豌豆,喜濕怕熱,最喜砂壤土,砂壤土是半沙半土的粗土,在這河邊種,最適宜不過。

盛朝農作物比她想得要豐富許多,雖然沒有後世那麽多有名有姓有編號的改良品種,但後世常見的果蔬綱目都是有的。華姥爺這農莊大,蔬果種得雜,也有好幾種城裏不常見的。

走的時候得跟嬤嬤討點種子,拿回家試著種種,唐荼荼想。

她又問古嬤嬤:“今天晚上咱們吃的臘肉飯,那個米也是咱家地裏種出來的?”

古嬤嬤還沒顧上應聲,華瓊插口笑道:“你舌頭倒是尖。那是上個月新收下來的青麥仁,趕在青黃不接的時候,麥粒還沒有大熟,這時候少少地收上一茬,麥仁還嫩,煮臘肉飯很香。你姥爺最愛吃這一口,可惜一年只能吃幾頓,嘗嘗稀罕,放得再久,青麥仁就要幹了。”

母子幾個說著話。過了不多時,遠處的山林都朦朧起來,似攏了一層薄透的白紗。

“起霧了。”

山林茂密,又臨著溪流,起霧也尋常。

仆婦們回房裏拿了披帛來,給華瓊和姑娘們披上,披帛是蠶絲薄紗羅所制,上頭繡些精美花樣,既能披肩又能纏臂,不算暖和,卻可以擋風。

古嬤嬤又笑著問:“還有余的,少爺要不要披一件?”

唐厚孜連連擺手:“女孩兒們的東西,我披著像什麽樣子。”

他寧願挨著涼,雙手抱著手臂捱風,也不丟這人。華瓊幾人都笑他。

“咚——咚——”

遠處的山上忽然傳來幾聲鼓響。

唐荼荼的困意一下子散了,朝著聲音來的方向望去。

那鼓聲是從西邊的山上來的,鼓聲渾厚,因一聲一聲間隔久,把這本該雄渾的鼓聲敲成了悠揚曲調,順著夜風傳遍曠野。

“娘,這是什麽聲音?”

華瓊朝著那方向聽了聽,搖頭說不知。天色太黑,只能看見那頭有座山的虛影,離得很遠,依稀能看到山上幾點明滅的燈火,看不清在做什麽。

在農莊裏住了多年的古嬤嬤,對這聲音再熟不過。

“那邊山上有座木莂寺,這是他們寺院的二更鼓,人定時刻。過了這個點兒,寺院的晚課就要結束了,僧侶們就要歇息了。”

唐荼荼算了算時間,二更即亥時,是九點。晨鐘暮鼓,原來是這個意思。

古嬤嬤瞧她興致盎然,自己拿了一把幹煸豌豆坐下來,給他們幾個講故事。

“那木莂寺呀,也叫駙馬寺,都說寺裏有一位駙馬爺呢。連同那座山——”古嬤嬤沿著西頭那條深墨色的山勢輪廓,比劃了一圈,“咱們當地人叫它駙馬山。”

“那駙馬爺呀,是皇上嫡親姐姐——含山長公主的駙馬,姓謝。打小有高僧說他佛緣重,早點出家好,他家裏人偏不信邪。”

“謝小郎長大以後,出落得眉清目秀,又會讀書,又會武功,樣樣都好,得了先皇青眼,指了含山公主下嫁於他。成婚幾年,謝駙馬與含山公主生下一子後,就了卻塵緣,進山禮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