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離學台府越近,嶽無忌就越慌了。

他三人坐在馬車裏,只覺得車流滯澀,幾乎是寸步難行,車外全是低聲議論此事的人。

嶽無忌慌得倆手直哆嗦,從沒想過大事的腦子轉到了極致。

事兒鬧得小,可能上邊也就高高拿起輕輕放下了;事兒鬧得越大,上邊為安學子心,必然會立案嚴查。泄題的是誰,賣題的是誰,買題的有誰,抄印題紙的又是哪些人,都是一條線上的,拔出蘿蔔帶出泥,好查得很。

光他一個人,就挎了五個哥哥呢!

嶽無忌抓著唐荼荼的手,喊姐喊得麻利:“荼荼姐你救我,回頭我把你當祖宗供起來!”

他倒是會挑人,同車坐著的唐厚孜被視若無物,皺眉盯著嶽無忌的手,恨不得把這只抓著自己妹妹的鬼爪子拎起來丟開,心裏默念了半天的“事急從權,莫拘小節”。

唐荼荼卻有點走神。她坐在嶽家的馬車上,驚奇地發現自己居然不怎麽暈車,這馬車平穩得如履平地,不像坐在倆大軲轆上。

她坐在車裏,沒能瞧出這車的門道,只覺得挺寬敞,又掀簾一瞧外邊,見馬車走的還是她前兩天走過的那條坑窪道,一時有點驚奇。

嶽無忌忙湊上來:“荼荼姐,你看出什麽了?”

唐荼荼高深莫測說:“外邊人挺多的,都是儒衫打扮。”

滿街都是儒衫打扮的學子,馬車堵得整個街門水泄不通,還有更多的學子三三兩兩走在一起,面容憤慨,看樣子全是來討公道的。

學台是提督學政衙門所在。當初設衙於此,是因為這是太祖時文聖公的府邸舊址,也是他的辭世之地。

一代文宗,著作等身,死時沒來得及歸還故裏。臨去前一天,還在城中設壇講學,叫祖皇帝淚濕衣襟,禦筆親題了坊名——無涯坊。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是學問無止境的意思。

百余年間,書鋪文社皆愛落於此坊,把這條一字街堆成了一個天下文豪匯集之處,無數學子趨之若鶩。

嶽無忌十三歲中秀才,也算是個小才子。再者說,嶽家比唐家發跡早得多,有錢了就全往子孫頭上花,嶽家世代讀書,雖沒出過鼎鼎有名的大儒,也算是京城有名的詩禮之家。

嶽無忌平時有一群秀才哥哥帶著玩,是各家文社的常客。他輕車熟路地找到一家文社,唐荼荼擡頭一看,有個字認了半天才認出來,社名雅得很,叫“又逢君”。

嶽無忌要了間三樓靠街的雅間,叫小二上了茶點。

等小二把門一關,他臉上裝模作樣的端莊立馬挎了下來,一個箭步撲到窗戶邊,望向了對街的學台衙門。

好多人啊,把一條街都擠住了,後來的人還烏泱烏泱地擠在街門口,往裏邊湧。

全是書生,許多人手裏都拿著不知從何處抄錄來的題紙。從他們這麽大的少年,到束冠青年,甚至是駝著背的黃發老兒都有,都與身邊友人憤然議論著,不少人還揮著手臂,要學政大人出來給個說法。

人多口雜,嶽無忌一句都聽不清,但不妨礙他腦子裏冒出的一行大字。

——吾命休矣。

事兒鬧這麽大,如何能善了?一徹查,還有自己的活路嗎?

他急得一頭汗,唐厚孜卻揣著一肚子新奇,在雅間裏參觀起來。

這雅間不大,勝在精巧雅致。桌上那盆梅花竟是用彩色花箋折的,活靈活現,唐厚孜輕輕碰了一下,那朵花苞竟哢擦一聲脆響,慢慢舒展成了一朵花。

他忙縮回手,初以為弄壞了,隔了會兒才迷瞪過來,原來是店家巧思,專門把花折成這樣的,心裏暗贊了好幾聲。

就連茶壺茶杯都有講究,外壁上頭以小豪勾字,多是風流詩句。墻桌上還放著一疊飛花令牌,薄薄的木片個個摩挲得圓潤光滑,一看就是叫很多客人愛不釋手的東西。

東西兩面墻上還掛了許多幅詩賦。詩有七言五言,裝裱精美,寥寥幾句,詩作者還會在後邊加一大串題附,寫著“某年某月某日在玩什麽花令時偶得此詩,賀兄輸於我,暢快!暢快!當浮一大白!”

篇幅大到寫了好幾頁的是詞賦,末尾也附著話,原來一群才子在切磋文章時,只有文才最優的那篇才能掛到墻上。賦末蓋了好多個私印,是當時一同赴宴的友人。

唐厚孜定睛去看,嚯,全是坊間有名的大才子。

唐厚孜平時只顧著念書,還從不知京城裏的文人有這等消遣地方,他一雙眼睛盯在墻上挪不開了,頗有點心馳神往。

唐荼荼耳力比他們專注,和嶽無忌一樣趴在窗前,閉上眼睛分辨街上那些書生的叫嚷。

有的說“這題出得極有章法,必定是真的試題”。言語間,與牧先生猜得差不多,認定了這套題是真的,不是書商亂印出來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