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的三個丫鬟嘰嘰喳喳,一人一嘴:“二小姐在給您架秋千呢。”

“大秋千!”

“說是漆成紅的,特別好看。”

“秋千……?”唐珠珠有點恍惚。

老宅門前的槐樹下吊著兩個,弟弟妹妹們擠著玩,唐珠珠也想玩。可唐老爺是小長房,長房得懂事,長房的孩子們不管多大,都得拿出禮讓弟妹的架勢,唐珠珠總是玩不上。

搬來新宅後,與她娘說過好幾回,唐夫人總是嗯嗯地點頭應住,一扭頭就忘,答應了她好幾個月的秋千,至今沒個影。

眼下看著姐姐踩著高高的梯子搭秋千,地上的基打了一尺深。這麽熱的上午,姐姐把那兩根又粗又長的竹子埋下去,不知費了多少力氣,她臉紅得似火燒,汗都出了有一缸。

唐珠珠揉了揉臉,把滿眼的淚花子揉回去,哭咧咧地扯開嗓子。

“你又討好我。你每回欺負完我,就又哄我開心……你打一巴掌給個甜棗,你……你……你欺負人。”

唐荼荼低頭瞧她一眼,抿著嘴不說話,任由珠珠幹嚎不掉眼淚,自個兒手上只管穿孔綁繩結。

繩結要打得結實,力氣不夠,辦法湊,她讓四個丫鬟倆倆一邊,使勁地拽繩子兩頭。

唐珠珠還在幹嚎,哇嗚哇嗚地像個喇叭。院裏的丫鬟們倒都對這場面習以為常,嘰嘰喳喳給唐荼荼說好話。

“三小姐,二小姐天不亮就起來了呢,去街上買了竹子,您看見沒?這麽粗——這麽長——的竹子,都是她親手拖回來的。奴婢們說要幫她忙,二小姐都不讓呢,說這秋千是送給您的禮物,她要親手做。”

唐荼荼木著臉釘木楔,頭也沒回。

親手拖——是從院門口拖進來;不讓你們幫忙——還不是因為你們身無二兩肉,連半根竹子都拖不動。

她穿過來半年,依舊沒掌握這門“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藝術,依稀覺得這門本事很有用,可惜自己嘴笨,學不到精髓。

“姐!你怎麽這麽好啊!”唐珠珠這下真要被感動哭了,撲上來抱住她的胳膊,蹭了自己一身碎竹屑。

飯也不去吃了,餓著肚子坐在小板凳上,等著唐荼荼把秋千掛上去,試了高度,又刷了兩遍桐油,桐油裏調進了點紅漆,幾根竹樁子油亮亮地發著光。

到吃過午飯後,這丫頭就又跟唐荼荼親親熱熱挽著手了。

脾氣大又好哄,就是個小孩兒。

年紀最大的丫鬟芳草笑盈盈看著倆小姐和好如初,悄悄去後院給夫人報信了。

可唐珠珠不能慣,一慣就猴兒一樣往杆上爬,扒拉了她半個上午後,冒出來一句:“姐,今晚我去你那屋睡吧。”

唐荼荼眼皮撲泠泠一跳,勸她打消念頭:“我那屋熱。”

“沒事兒,正好我昨兒晚上著了涼,娘不讓我放冰了。”

唐荼荼只好答應。

夜裏福丫服侍著兩人洗了腳,唐珠珠光著腳從床邊骨碌進裏邊,硌得直錯牙,趴在床邊上摸褥子:“姐,你是不是又掀褥子了,這床怎麽越來越硬了?像老太太的床。”

唐荼荼:“褥子薄對腰好。”

唐珠珠嘀咕:“太奶奶的床我也爬過,都沒你這麽難睡的。”

她這屋用的是深色兒的床帳,枕頭低,褥子也薄,躺上去硬得像塊石頭,能把人從頭到腳拗成一塊直挺挺的板。

唐珠珠站在床上,叉腰瞪福丫:“怎麽伺候的呀!明兒去我院裏跟芳草學學怎麽鋪床,這床睡得多難受啊!”

福丫原地一激靈:“是二小姐自己布置的,她平常都不樂意我進屋的。”

唐荼荼被她倆說得頭疼:“那你快回自己屋睡去吧。”

“嘿嘿,別嘛,我就說說。”

燭燈熄了,屋裏就不剩一點光了。

唐珠珠樂淘淘地抓著她一根手臂,連舞帶比劃:“等秋千幹透了,我就往上邊貼花紙,我攢了好多花紙,娘不讓往屋子裏亂貼,說讓人看見了笑話,我往秋千上邊貼。姐,那漆多久能幹透啊?”

紅漆是搬家打完家具後剩下的,桐油是自己買的,調的比例也不知道對不對。唐荼荼心裏沒底:“一兩天吧。”

唐珠珠便念叨:“這兩天可不要下雨,不要下雨。”

唐荼荼心說也是,不然化了還得刮了重抹,木匠鋪賣的漆桶太大,用不完又要浪費。

珠珠孩子心性,心裏不藏事,幾個呼吸就睡著了,還挎著她一根胳膊,熱得倆人肘窩裏全是汗,她也不松開。

唐荼荼往外抽了抽手臂,苦於太胖,輕輕一動就叫人發現。珠珠翻了個身,又緊緊摟住了她胳膊,從肩頭到後背都露在外邊。

唐荼荼斜身坐起,給她把被子往後腰拽了拽。

這瘦瘦的、傻子一樣的小姑娘,是她穿到這個朝代後,頭一個放下心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