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第2/3頁)

唐府分家分得匆忙,唐夫人的節儉又出了名,家具物什沒舍得打全套簇新的,只給每個孩子換了兩樣。

有新有舊,這一屋子裏,幾樣大家什的色兒便對不上了,烏木色兒的,紅木色兒的,紫檀木色兒的,樣樣都有。還有荼荼那放燭台的櫃子,上頭糊了一層奇奇怪怪的鐵皮——華瓊只消一眼就明白過來,鐵皮是做什麽用的。

她笑道:“你倒是心巧。只是防火的法子可不止這一招,鐵皮笨重,物料價也不便宜,回頭,娘讓你看看南邊的家什是怎麽防火的。”

看來看去,什麽都不大滿意。華瓊心裏算著,給兒子和姑娘一人打一套新家什,這是親娘的心意,任誰也沒話說。連上那個三丫頭,也送一套,省得落人口舌。

“大夏天,蓋這麽厚的被子?”華瓊視線落在床上,細瞧,更奇怪:“被上怎麽有灰?”

唐荼荼一向老實,瞎話編得含糊:“……夜裏做夢,不小心翻到床下了,蹭了點灰,沒磕著。”

華瓊伸手在她腦門上拍了一下,輕笑道:“睡覺不老實,摔兩回就長記性了。”

她掌心熱,來的路上掌心又握過馬韁,汗味並不好聞。可唐荼荼並不抵觸這個味道。

腦門上留下了微小的酥麻觸感,唐荼荼捂著那塊地方,心裏邊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愉悅。

她想,這個“娘”,脾氣可真好。原身在遺書裏埋怨她的那些話,要是讓她看了,指不定得多難過。

出院門時,華瓊到底是沒忍住,側眸看向荼荼,低語道:“你是大姑娘了,重口腹之欲沒什麽,但得有節制,不能一下子吃成……”

她噤住口,一時想不著不傷人的形容詞,“總之,少吃多動,女孩子漂漂亮亮的,多好。”

“謝謝娘,我知道了。”

唐荼荼不假思索地應了聲。近些時,跟她說過類似話的人太多了,唐荼荼已不需過腦了,通通一句“我知道了”回應。

她送著華瓊出了後門,伸手要扶她去踩那上馬石。

“快別扶我,踩著這石頭,我就不會上馬了。”華瓊笑著格開她的手,手托馬鞍,借著馬鐙一使力,利落地上了馬。

馬兒仰著脖子輕嘶一聲,四蹄連點,躍躍欲奔。

唐荼荼看得眼睛晶亮。

當娘的知她心意,居高臨下笑道:“你舅舅剛從南面回來,給你帶了匹小滇馬,還沒尋著機會給你。等再過半月,天兒不怎麽熱了,娘帶你去鄉下騎馬!”

話落一揚鞭,馬兒噠噠噠地小跑起來,棕紅油亮的鬃毛與尾巴揚在風中,轉眼就遠了。

這位“大奶奶”風風火火地來,又風風火火地走了,攏共坐了沒一刻鐘。後院的仆婦睜大眼睛,豎起耳朵,看了個實實在在。

胡嬤嬤在後門張望了一會兒,見華瓊騎著那馬拐出了巷子,才松了口氣,叮囑後院的仆婦:“都管住嘴,不能把大奶奶來過的事兒與夫人說。”

仆婦們面面相覷,見嬤嬤瞪大眼睛,要露出怒容了,才連連點頭哎住。

等嬤嬤一走,幾人頭挨著頭,湊一塊閑嘮起來。

她們唐府的事兒頗有點意思。聽說老宅那邊的老太爺是雜貨起家,商賈人家,治家不嚴,分家時跟過來的兩戶家生子嘴也沒多緊實,雇仆們又個頂個的機靈,連問帶猜,把事兒猜了個透。

這位大奶奶是老爺的元配夫人,宅裏的下人不知道怎麽喊,這麽多年,一直含含糊糊喊一聲“大奶奶”。

大奶奶家裏也是從商的,家底比唐家要厚,唐老爺打小念書,身有功名,也是媒人眼裏的金龜婿。

這段姻緣本該是一樁美事,大奶奶當年嫁進唐府時風風光光,十足的體面。可沒一年,她生大少爺和二小姐這對龍鳳胎時,血崩不止,生完就斷了氣,只留下老爺對著倆嬰孩,悲痛欲絕。

人送進了棺材,吹吹打打地要出門了。這大奶奶竟起死回生了,醒來之後性情大變,和以前不似一個人。

勉強做完了月子,大少爺和二小姐乳還沒吃上呢,大奶奶就從唐家老宅搬出去了,回了娘家,把一雙嗷嗷待哺的兒女留在了老宅裏,死活不肯做唐家的媳婦了。不久又由她那父兄做主,去唐府討了一封和離書。

不知是多大仇多大怨,才能拋下孩子一走了之。外人一看,好嘛,鬧得這般難看,兩家還不得撕破臉,斷絕來往?

卻沒有,華瓊跟唐老爺都不拘著孩子兩頭來往。又隔了兩年,這一任唐夫人嫁進府裏續了弦,也同樣不拘著大少爺和二小姐兩頭來往。

府裏的下人不敢嚼舌頭,心裏邊卻悄悄揣摩:當家主母子息艱難,就生了一個丫頭,把元配夫人的兒子養在膝下當親兒子養,心裏邊兒不定得多恨呢。

可任他們怎麽睜大眼睛看,也瞧不出端倪來,這都十多年過去了,大少爺恭恭敬敬喊夫人“母親”,夫人也慈慈愛愛為少爺操持,真跟親娘也差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