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唐荼荼心提起來,聲音也是緊的:“沒有……”

她時刻謹記自己是穿來的,連在朝夕相處了半年的唐老爺、唐夫人面前,唐荼荼都不能輕松自在,對上這位平時見不著面的“娘”,更做不出自然情態。

房中半晌沒人說話。

華瓊臉上因疾走而泛起的紅暈,漸漸褪下去,笑得有些勉強。她岔開話:“昨兒晚上怎麽進的賊?跟娘仔細說說。”

這倒沒什麽不能說的,唐荼荼從戍夜衛撞門開始,一直講到那位殿下離府。其間誰做了什麽事,說了什麽話,她都記得清楚,條理分明地講給華瓊聽。

“二皇子?”

華瓊沉吟道:“這事兒不大。只是你爹腦子笨,亂嚷嚷,怕是惹了那位殿下惱。讓你爹別急,皇子氣度不是我們能揣度的,這位二殿下坊間民聲不壞,不會因為說錯一句半句話,故意難為你們。”

“回頭京兆府的人若來查案,讓你爹只管好好配合,吩咐下人們嘴甜點,腿勤點伺候著,捕頭問你們什麽,答什麽,別的只說不知。夜闖王府是大案,京兆府定會查明白,不會亂拿人,弄出什麽糊塗官司。”

她把後路也想到了:“要是遇上了不好相與的捕頭,難為你們,你就叫人來給娘傳信,娘托人通通關節。”

唐府不怕查,全家只唐老爺一人有進項,他又不善經營,除了那個死俸祿,連個做買賣的鋪子都無,家裏清白得八米二糠,奴仆也各有奴契,任誰也拿不著錯處。

華瓊講得有條有理,唐荼荼認真記下,忍不住好奇:“您怎麽什麽都知道?”

她來這兒小半年,只顧著識字看書、走街串巷地探索京城,還要扮好一個十四歲的姑娘。唐荼荼在這麽幾件事中左支右拙,對原身這位親娘的事兒並未關心過,只知道華家是做生意的,生意做得很好。

唐荼荼問的本意是“您怎麽能知道這麽多?皇子也知道,捕頭也認識?”,華瓊卻聽成了“您怎麽對我們府裏的事兒知道得這麽詳細?”

華瓊乜她一眼:“誰讓我閨女是個鋸嘴葫蘆?受了驚嚇受了委屈,也不敢跟親娘吭聲。”

這話似往唐荼荼心裏埋下了個小太陽,呼呼冒著熱,那份生疏和隔閡微妙地消解了一小塊。

她嘴角翹起來:“沒有受委屈的……您怎麽不擔心我哥受委屈?”

華瓊渾不在意:“男孩子,委屈了就委屈了。再說你哥又不是廢物秧子,他心裏成算比你多,面上又不顯山不露水,這孩子吃不了大虧。”

這倒跟她一個想頭,唐荼荼臉上露出笑。

母女倆似一個模子裏出來的,都是豐腴身段,上停飽滿,濃眉橫天,杏眼高鼻,耳珠厚潤,民間視為福相,是能長壽、能聚財、能旺家宅的好相貌。

以前華瓊瞧女兒,心裏總是有兩分說不出的別扭。

好好的姑娘,衣食不缺,富養著長大,卻總是囿於“我爹不愛我、我娘不愛我、繼母也不愛我”的自苦裏。總愛抄了坊間名氣大的酸詩——什麽“紅袖香消傷情處”,什麽“朱顏未衰已黃昏”——當回事地背,也不管那詩全是文人逛窯子寫出來的。

那時的荼荼,每回見了華瓊,總要跟她發脾氣,從沒叫過一聲“娘”不說,常掛在嘴邊的總是一句“你還來看我做什麽,你知不知道堂姐妹們都笑話我,笑話我娘是個賤婦!”

華瓊不興跟一小丫頭發脾氣,冷眼看著,心裏“這棒槌不是我生的”的念頭愈發清明。那以後再不親自見這女兒,逢年過節一箱衣裳首飾送到唐府,算是全了這淺淡的母女情誼。

半年前荼荼大病,病得呆呆傻傻的,話也不會說了。華瓊過府陪了兩夜床,再看這女兒,竟舒服多了——雖然病中的荼荼連暈帶嘔、難受得沒人樣,卻不自苦了,和和氣氣地叫了她一聲“娘”。

華瓊多年的心結,就在這麽一聲“娘”中,煙消雲散了。

可閨女變了,想開了,也跟她更生分了。

自上元節那天,荼荼來華府探望了她,之後這幾個月都再沒去看過她了。華瓊到底是外人,得懂禮數,也得避諱唐老爺和他當家的夫人,荼荼不出門,她並不方便過府。

今早是著了急,才把禮數扔到了一邊去。

母女倆不常相處,說過了正事,便寒暄不起來了。華瓊又問起荼荼最近過得如何,她問一句,唐荼荼應一聲,不問就無話。

華瓊看出她的不自在,起身要走:“娘不跟你坐了,得回家去清帳,上午還約了海昌坊的大掌櫃。”

“您不留下用早飯?”

“不留了。”華瓊爽朗一笑:“叫你母親看著了我,心裏不定怎麽想,娘回府再吃。”

她在女兒的屋子裏環視一圈,盤算她這屋裏有多少物件要換的,多少要添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