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你就是為了這事兒,才處處和她對著幹?”雲舒塵將那哭成花貓的年輕姑娘扶起來,笑道:“本事還不小,能把一閣之主氣到走來太初境。”

“可是這些年,你受的委屈都在我這兒哭完了。你還不讓本座告訴她,她又怎麽知曉?”

“不能讓她知道!”李觀滄突然一句飆出來,片刻後氣勢又泄去,她弱聲抗議道,“……好丟臉,顯得我還沒有斷奶似的。”

“那你是願意丟臉,還是繼續如此?”

“我……”她答不上來,拇指焦躁地搓著袖口。

“又未殺人放火,何曾丟臉?”一道清淡的女聲響起。

李觀滄紅著眼睛,看向一旁站著的不動聲色的白衣姑娘。居然被她這麽一問難到,她反問道,“那換作是你,你要如何?”

“告訴她。”

卿舟雪也看著她,似乎不是很能理解她為何要抱著自己的師尊哭——橫豎這和雲舒塵也沒有什麽關系。她哭得再怎麽慘,知道此意的人只有雲舒塵,而不是李潮音。

她應當抱著李閣主哭去。

卿舟雪終於想明白,為何自己瞧著這場面覺得格外刺眼。原來是在道理上有這麽大的紕漏,她豁然開朗。

李觀滄將臉上的淚水擦得一幹二凈,只剩下眼睛處圍著一圈淺紅。她將身子站直,但卻站在原地不願挪一寸,倔得要命。

雲舒塵知道,她大概又是犯什麽別扭了。

李觀滄尚在懵懂學步之時,雲舒塵曾見過她幾面,矮矮的一個,瞧著其實挺乖巧。

她是閣主的亡故至交好友的孩子,其中又不知發生了一段怎麽樣的過往,李潮音將她收養至蓬萊閣,又將她立為下一任閣主的人選。

興許閣主大人事情的確很多,一忙起來,就會不知不覺地疏遠她。對於這等年紀的小孩來說,她需要的遠不止於錦衣玉食,這才出了點毛病。

瞧她現在這模樣,小心翼翼地維護著一點奇怪的自尊心,不想紅著剛哭過的眼睛去見李潮音,於是就此頓在原地。

果真是年少氣性。

“一時半會怕是好不了了,卿兒帶她出去散散心,如何?”

總不能放任她一直杵在此處,雲舒塵輕嘆一聲,目光挪到卿舟雪身上,卿舟雪當即愣住,道了聲是。

*

一路上李觀滄不聲不響地跟著卿舟雪,時不時用手背揉一下眼睛。結果並未好轉,略腫的地方更發紅。

卿舟雪問,“你想去何處看看?”

李觀滄悶聲道,“隨便。”

隨便。卿舟雪果真隨便擇了太初境的一個方向,領著她漫無目的地閑逛。

太初境的景致相當不錯,奇峰幽譚,山水環抱。這一路走著走著,李觀滄的心情逐漸平復,扭頭看她,瞧了半晌,不由得生出一分好奇,“你叫什麽名字?”

“卿舟雪。”

“你是雲仙子的徒弟……她,對你好不好?”李觀滄又問。

這個問題本應是要慎重答的,卿舟雪略略側過頭來,思忖一二,還是如實說,“很好。”

果不其然,少閣主便如一只被雨淋了的落魄波斯貓,名貴的皮毛都粘膩在一起,“也是。我見她的次數不算少,她一看就不像那種成天打擊人的。對我都尚且耐心,對親徒弟肯定更好了。”

“你的師尊待你不好?”卿舟雪總覺得不像是這麽回事。

“說不上來。”李觀滄方才痛快哭了一場,心中的氣實則散了大半,“有點討厭她。”

“你既是討厭她,為何還會為她哭。”

“……我不是為了她哭!”一下子踩到了貓尾巴。

卿舟雪點了點頭,沒說什麽。

她們晃悠了幾圈,李觀滄再度輕聲開口,“小時候,我一個人睡的地方挺大的,那時候覺得很害怕。她常在閣中處理公務,無人管我,然後我就在臥房四處都擺上發光的珠寶,弄得金碧輝煌。”

“李潮音那女人以為我喜歡這個,”她自嘲一聲,“所以年年都成箱地贈我。後來我說無聊,她便找了一堆同齡孩子和我一道兒修習。”

“可她似乎是忘了,我是少閣主。那幫子人一個個瞧著我都戰戰兢兢,玩什麽都讓我贏。”言到此處,她卻看向卿舟雪,“好在和你說話還算舒服。”

“嗯。”

“……就是話少了點。”

“這般來看,她對你也不錯。何談得上討厭?”卿舟雪微微頓了一下。

“你也這麽覺得?”李觀滄說,“周圍的人都這麽覺得。”

“可能是我想要的太多了。”她低下眼睫,盯著地面。

見素抱樸,少私寡欲。

卿舟雪驟然想起道經某篇中飄出的一句話,多思多念多貪的確不好。人若是一直追逐於得寸進尺,留不得一分清淡的余地,那麽更留不住長久二字。

但縱觀話本中的離合,也是如此。古往今來總是會有人貪得無厭,尤其是對於情之一字。《牡丹亭》中叫嚷著“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