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林尋真與卿舟雪在外界等到許久,終於見阮明珠的絲繭有了些動靜。

她一腳將那纏繞的絲線蹬開,迎面便是八只眼睛的織夢蛛,阮明珠一驚,險些一腳朝它蹬去,被林尋真和卿舟雪架著胳膊拖了過來。

“別踢它,白蘇還在絲繭裏頭!”

林尋真問,“你瞧見了什麽?怎麽耗了這麽久?”

阮明珠將臉上黏著的絲線扯下,嫌棄地拍拍手,“一些很小時候的事,演得倒是和真的一樣,再讓我過了遍苦日子。這玩意真邪門。我是聽見了有人喊我,又瞧見了——”

“待會再說罷。”卿舟雪打斷她,“你說你可以聽見有人喊你?”

“對。唉?你們喊的?”

林尋真與卿舟雪對望一眼,說明這法子不是全然無用。於是她們連忙守在白蘇邊上,開始一聲聲喚著她的名字。

阮明珠明白過來,遂也加入其中。

與林阮二人夢到幼時回憶不同,白蘇朦朦朧朧睜開眼睛,走到了一處陌生之地。

其實她膽子不算很大,此刻一人獨行於幽邃昏暗之處,前後都瞧不見人影,心中像是提了一小桶水,晃蕩得不甚安寧。

這是何方?

她捏緊衣袖,環顧四周,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向著前方一片光亮之處。

當眼睛被刺痛的時候,白蘇不禁流了點淚。當她再次看清眼前變幻的景象時,卻實打實地愣在了原地。

戰火連天,血肉橫飛。

她還未反應過來,一團似是臟器的濕熱東西便掉在了眼前,滾在塵泥裏,散發著幽幽魔氣,好幾圈才停下來。她驚得一下子跳開,連退了幾步。

白蘇治病救人,雖也見過比較慘烈的模樣,但從未親自上過戰場,何況是這等場面——一團一團的鮮血自傷口中湧出,臟器屍塊掉在地上,又很快化為靈力或魔氣消散於天地之間,四周慘叫聲,嘶吼聲,像彈了幾百個斷弦琵琶一樣刺耳。

她藏身於古戰場的一堆屍塊後面,觀察著四周的景象,此處好像是仙魔大戰,高階的魔物和修士在天上施法打鬥,於地面上的魔兵和年輕將領亦在鬥爭。

仙法籠罩了整個場面,將魔物圍困於陣法之中,宛若困獸。

這並不是勢均力敵的戰鬥。

而是一方對另一方的屠殺。

這場屠殺白蘇無能為力,她只是一個醫修,在此等危境之中只能自保。

鼻尖濃厚的血腥味道彌散開來,慘叫聲像是催命一樣在她耳根子旁回響。白蘇捂著嘴,被熏得想要嘔吐,她眼瞅著身旁一位魔將倒下,被擊中了心脈,痛苦地扭曲於地面,情急之下握住了白蘇的手腕。

“嗬……”

白蘇慌忙低下眼睛,與魔物猙獰的臉龐對上,青面獠牙,醜陋不堪,它的眼神中盛滿了一片絕望,那是對死的恐懼。

粗礪的聲音微微喘著,已經很是虛弱。

白蘇定了定神,勉強冷靜下來,將它用力拖到一片隱秘不受打擾之處,剛想以靈力鉆入它關竅治愈,耳邊卻有一道空靈的聲音響起。

“你在做什麽?”

白蘇心中一緊,環顧四周,卻並未見到任何人,只有橫七豎八的魔屍。

“救人。”她輕聲答道。

一聲嗤笑,“那是人麽?”

木靈根柔和催生之力已然籠罩於它汩汩流血之處,傷口有愈合的跡象。

白蘇一邊救著它,一面抽出功夫來回答這虛無縹緲的聲音,“雖非我族類,到底也是性命一條——你是何人?”

“我是誰不重要。今日閑來無事,單只和小友論一論道法,你是醫修,就論一論這醫道罷。”

白蘇心中的不安散卻了點兒,她感覺此人並非有惡意,便問,“你想怎麽論?”

“行醫者救人,天經地義,是也不是?”聲音含笑道。

“是。”

“那若是因著你所救之人,死掉了更多無辜之人。你還救不救?”

白蘇遲疑道,“……這是何意?”

眼前的景象忽然再度虛化,一層層崩拆開來,白蘇下意識地閉眼,她再度睜眼時,又瞧見一片屍山血海。

目光鎖定到一處,她訝然睜大雙眸,看著那些魔物掙紮起來,咬碎修士的頭顱,吞掉他們的內丹,手臂上的肌肉一寸寸膨脹,異常兇殘。

“如果你救的是這樣的東西——致使生靈塗炭,萬劫不復,而你,”聲音頓時尖銳,“行醫之人,才是最終舉起屠刀的人。你當真就沒有辜負自己的初心麽?你看著死在魔物利爪下的亡魂,心中亦不會有半點愧疚麽?”

白蘇愣了一瞬,手指不由得攥緊,她的頭皮一陣發麻,張了張嘴,“可是人與魔只算出生,不能一概而論。這世上既有以殺證道的修仙人,也有光明磊落,不造殺孽的妖魔,這又怎麽說得好?”

“妖魔的血脈天生嗜殺,或多或少罷了,你……要拿人命去賭麽,你能賭得起麽。”那聲音低下來,似是蠱惑,“不願賭的話,你就放開它,這樣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