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雲舒塵無心之言,倒真讓她家語言貧瘠的小徒兒撞上了。自古時勢造英雄,三日之後,已然自暴自棄的卿舟雪將那卷題揭開來一看——這題目很好,是寫一寫身邊的人,因此相當寬泛。

她的同門師姐妹兄弟,久在仙山,父母家人已經多年未見。每日所見之人,無非是一些同門,幾位長老掌門。

三柱香燒完以後,交卷。

每日的晨會是太初境祖輩的傳統,便是沒有什麽要事,也是要按例進行的。長老們在關心完舉宗生計以後,偶爾開始閑聊。

每年的這個時候,掌門總是會帶來幾份弟子們的考卷,總之是兩個極端,要麽極好要麽極差。讓他們的師尊大開一下眼界,全作茶話會的一些笑談。

此文題還算好寫,寫自己師尊的人很多。譬如阮明珠,將鐘長老吹得天上有地下無,劈山平海無所不能,渡厄眾生功德圓滿,相當之誇張,旁人咋一看還以為是描摹西天如來佛祖。

一聽就是生搬硬套的。

眾長老聽掌門念了幾句,很難不笑,但覺得那丫頭寫得還挺有意思。

掌門甚有興致地又拿了一份,這位可謂文筆奇差,差得讓人發指,寫自家師弟,全文不過三千字,少說有一千五百字在埋汰對方睡覺鼾聲震如雷,看得出戾氣滿滿。

“這一個兩個的,連句話都寫不清楚。”越長老覺得有趣,隨手拿起一張看去,忽而饒有興致地頓住,眼光上下掃了掃,“呀,這個不錯,卿師侄的。”

自掌門重登大寶以後,雲舒塵有一搭沒一搭地參著會。她今日恰巧來了,聽見越長歌說的這幾個字,便擡眼朝她看過去。

“……我第一次遇見她是在八歲那年,她穿著一身淡紫衣裳,和鶴衣峰的晚霞一樣好看。”越長歌喲一聲,“文筆平實,清麗自然,這倒是很好。”

“別念了。”雲舒塵輕咳一聲,“你拿來,我瞧瞧。”

“寫得多好啊。”越長歌含著抹意味深長的笑,專挑有意思的地方念,“月燈節,她帶我去山下玩,吃了很多小吃,湯圓的甜一直難以忘懷。回來以後,她貪杯喝了酒,又醉上一回,我總覺得她不甚高興,因此自己也心中難過——天哪,這便是別人家的徒兒?”

掌門聞言,關注點一偏,“私自下山?”

柳尋芹冷笑一聲,關注點更偏,“喝酒?不是讓你忌酒麽。”

越長歌一字一句,自口中念出來,仿佛一層層剝開了雲舒塵僅存的薄面。當那薄面僅剩最後一層時,越長歌手中的紙張一下子飛起,她回過神時,卿師侄的著作已然被捏在了雲舒塵手中。

那女人橫她一眼,手中之物也沒多看,而是反扣在桌面上。

“旁的不說,卿師侄這篇本座早先掃過一兩眼,寫得也確實不錯。字裏行間,看得出那孩子是真的喜歡你,一樁一件的小事,都記得很是清楚——”掌門還是很欣慰,“當年讓她拜入你門下,想來是對的。”

卿舟雪這篇文賦的確平實之中見真摯,讀來只覺得清麗自然,感人肺腑,拿了很高的評價。若不是雲舒塵婉拒此事,掌門倒是很想將這篇也一並貼上山門,讓那幫弟子們看看當代二十四孝徒兒的典範。

雲舒塵挑著四下無人時,坐在庭院中,讀完了她徒兒對她所有的看法,看著看著,她的嘴角微揚。

那都是些日常瑣事罷了,其實能寫在卿舟雪筆下,並沒有見不得人的事情。

可雲舒塵偏生是有些介意。

她半點不想拿給旁人看,聽也不行。

於是毫無懸念地,卿舟雪又拿了個榜首,金光赫赫的名字,便不得不在山門上多掛了幾日。

到了傍晚,雲舒塵再次問她,一連拿了個大滿貫的榜首,有無想要的獎勵。她的徒兒亦如上次那般,指了指自己的眉心,又閉上眼睛。

出乎意料的是,額頭上沒有傳來熟悉的溫軟。而眼尾上卻被柔軟的物件碰了一碰,輕柔略癢,她的睫毛顫了顫,閉得更緊。

卿舟雪在一開始的愣神過後,逐漸被一種莫名的愉快擊中。她身心通達,全然放松下來,調動著所有的感官,來感受來自師尊留在她眼角的眷顧。

雲舒塵輕碰了一下,又帶著些許不為人知的眷念,溫柔地貼了許久。她感覺自己的手臂上撫上了一雙手,是卿舟雪的,她握緊自己的手臂,力度似是帶了些緊張。

她會喜歡這樣麽?

她在這樣與她親密無間時,想到的東西一樣麽?

雲舒塵心緒百轉千回,稍微退開些許,垂眸那雙正看著她的,秀美清幽的眉眼,逐漸下移,緊盯著那不描而紅的唇。

無人知曉,其實她真正想吻的是這裏。

*

自從山門前那金光赫赫的紅榜換了下來後,弟子們便知道,第二年的課業也悉數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