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說來奇怪,雲舒塵一向在各類疑惑上,對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那一句,卻沒有得到師尊的回答。

她說,“莫要多想,安生修道。”

卿舟雪把這等紛亂心緒塞回了肚子中,晾了幾天不管。想來她的惆悵也很淺淡,憂慮一陣以後,便如此想——至少還是能由衷地喜愛師尊的。

這樣好像已經不錯了。

其余的也不能強求。

她的心情重新歸於平整,卻不料她輕松一問,倒是讓她家師尊的心底翻了浪,五味雜陳,成天憂心著自家的小徒弟被拐跑。

境中收納的流民不能喝仙露吃靈丹過活,需要米糧油鹽。太初境之內無人種田,這些東西便只能央人去山下采買。

卿舟雪禦劍飛行,還算便利,每日與同門師姐妹接了這活兒,在太初境周邊的幾個集市往返。

偶然一日,她居然在街上恰好碰上了師尊。雲舒塵似乎在和妙瞬說著什麽,神色淡淡,當卿舟雪看過來時,她若有感悟地側頭,便與拎著幾袋米的徒弟一下子對上。

雲舒塵又回眸對妙瞬講了幾句,那女人便施了一禮告退,進了朱紅的樓。

在這個間隙,卿舟雪正往納戒中放了兩袋米。

“師尊,一起回去麽?”

雲舒塵說,“難得下山來瞧一瞧,你先回去。我再走走。”

卿舟雪將東西收拾好,幾步跟上她的影子,“這並不緊急,早歸晚歸都不礙事的。我陪師尊一起走罷。”

雲舒塵並未出聲,老實說,她現下確實不是很想理她——眼光那麽差勁的小徒弟,現在瞧來不甚可愛。

由於前段日子雲舒塵經常牽她,卿舟雪並不覺有它,自然而然地握住了雲舒塵的手。

雲舒塵感受著掌心的溫涼柔軟,心中不自覺明亮些許,只是面上還是淡淡。

卿舟雪總覺得這幾日師尊的心情不太好。這麽多年,她發覺並非每個人都像自己這般直言直語,尤其是師尊這樣的,有何事總是放在心間思慮,不輕易擺上台面。

簡而言之,她的情緒需要人猜。

不過作為她朝夕相處的弟子,卿舟雪對於其中的門道甚有心得。師尊笑時不一定是在高興,比較客氣的是禮貌,笑意不達眼底的時候是嘲諷,只有她眼睛也微彎時,才算心情明媚。

倘若師尊無甚表情,大多是累了的不滿,或覺無聊,倘若耳根微微泛紅,那便前兩者皆非——而是害羞。

不過害羞的時候鮮少,兩次都是出現在看她沐浴和與她沐浴之時。

這一本名為雲舒塵的經書,卿舟雪念得十分仔細。

卿舟雪並非算能體察人言人情之輩,至少這一點上遠不如林師姐伶俐,甚至對外界變化的感知略有遲鈍。

她是與雲舒塵相識得久了,目光又成日成日栓在她身上,才能於平淡中見驚奇。

師尊不悅時,最好與她談點什麽。卿舟雪想了想,“我們去哪兒?”

雲舒塵又怎知去哪兒,她本是來找妙瞬有事,而後隨便散步,並無目的。師徒兩人走著走著,就到了太初境的邊界。

人間戰爭起,估計又在改朝換代。前幾日掌門已經下令,結界合攏,境內外人不得相互溝通。

但是卿舟雪卻聽到那邊傳來一聲聲異響,她仔細看過去,卻瞧見了駭人的一幕。一堆堆烏壓壓的百姓,面黃肌瘦,托兒帶口,凡有氣力尚在身上的,就努力朝結界撞去,一道靈光閃過,又如谷粒一樣被彈回地面。

他們爬起來,像是撲火的飛蛾,執拗地朝結界撞,一聲一聲,像是叩門。

叩一座不會開的門。

卿舟雪看著他們。

與在太初境之中收容的難民相比,他們渾身瘦得更是可怖,像是鬼魂只留了最後一口氣,眼中沒有光亮,只剩一片麻木的絕望。

最內層的結界沒有雲霧幹擾,一切都是敞亮的。然而在磊然天光之下,只一線之隔,一邊是以頭撞界的流民,一邊是太初境中安逸不知愁苦的百姓。

再向外看去,滿地的殘肢斷臂,烽煙盡處,觸目驚心。一方是人間煉獄,一方是世外桃源,也就僅僅隔了這麽幾步遠,愈發讓人感到荒謬。

正當此時,眼睛覆上一只溫熱的手,擋去一片紛雜景象,卿舟雪再看不見眼前之景。

“別看了。”

那雙清湛又秀美的眼,倒映出鶴衣峰上純凈的風雪便足矣,無需再看這些煉獄景象,這是她……

她莫名而生的一分私心。

雲舒塵伸手遮住她的眼睛,附在她耳邊柔聲說,“自古朝代更叠,狼煙四起,總是苦了百姓。太初境算是唯一會冒著天譴,收容難民的仙家,只不過地盤物資終是有限,救得了六七千人,已是極限。若再源源不斷地收進來,人口一多總要吃飯,那境中百姓的口糧又何處去尋?恐怕會變成第二個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