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只手輕摁在她肩膀上,卿舟雪被迫仰著頭,苦到頭皮發麻的藥盈滿口腔,幾乎連食道都能感覺到那種灼熱的苦氣。

她下意識用雙手往前推搡,這種微弱的掙紮無濟於事,卻好似引起了對方的不滿,肩上的手摁得愈發沉。

片刻後,卿舟雪跪下來,幹嘔著,苦得肝膽肺腑都如同被攆過一樣。

雲舒塵挑起一顆蜜餞,給她喂了下去,齁甜的味道沖淡了苦澀,卻還是擋不住一種反胃的惡心。

這段日子她被養得好了很多,因為飲食豐富些,臉頰上生了肉,頭發也更加烏黑柔順。她穿的用的都是鶴衣峰的好物,細軟綾羅,頗為講究。都說人靠衣裝,咋一看,還以為是富貴官家的小女兒。

雲舒塵這會兒倒是不介意靠近她。

卿舟雪含著蜜餞,勉強將喉嚨的那點惡心感強行壓下,眼圈兒都霧蒙蒙的。

她思緒朦朧地想起雲長老第一天連碰都不想碰她的手的場面。

原來只是看心情而已,並非厭惡她本身。

或者說,她只是不喜別人主動靠近。

也不知為何,得出這個結論以後,卿舟雪在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氣,似乎覺得嘴裏的苦也沒那麽難捱了。

話說回來,這藥在堵上她的嗓子眼時,她便知道這與雲舒塵昨晚打翻的絕對不是同一類。

“雖不是同一類,滋味也算苦得各有千秋。”雲舒塵勾著唇,“良藥苦口利於病,再說與我聽聽?”

卿舟雪幹巴巴地復述了一遍,微弱地反抗道,“我沒有病。”

“誰說沒病就不能喝藥了。”

“我……”

“今日回去以後可能會腹疼,可能會頭暈,”她挑眉,神情認真不似作假,“還可能會死。”

“倘若有個三長兩短的,你便快些出來找我。”

“畢竟死在屋裏頭不吉利。”她輕飄飄地補了一句。

“啊?”

但見她小臉煞白,雲舒塵心情微妙地變好。於是她柔聲安慰道,“天雷都劈不死的家夥,還能被一碗藥害了去?本座對你很有信心。”

被雲長老賦予充分信任的卿舟雪,才沒走幾步路,就感覺自己要毒發了。

她甚至都沒有離開那一方小亭,懨懨跪在了地面,渾身都在顫抖。

四肢五骸都在疼,疼得鉆心。尤其是內臟像隨時都要破肚而出一樣,她總感覺自己要爆炸了,但下一秒卻還活著。意識在這一瞬飄然遠去,鼻腔有鮮紅的東西淌了下來……

再次醒來時已經是第二日中午。

她身體綿軟,就像三月柳絮一樣輕飄。這是已經到了奈何橋還是閻羅殿?

“如今也已證實了我的猜想。她的體質遠比常人特殊。師姐身為醫修,可看出什麽獨到的地方?”

“以上次來看,並無。”

窗外飄來兩位女子交談的聲音,飄渺遙遠,片刻後,腳步聲漸近,房門被悄然推開。

卿舟雪睜開眼,扭頭望去,是雲舒塵,還有柳長老。

柳尋芹一探她脈象,忍不住瞥了雲舒塵一眼,“你倒挺敢托大的。若是尋常小兒喝了你那碗天材地寶,早就經脈寸斷涼透了。”

“別嚇她。”雲舒塵勾唇一笑,拍拍那孩子的臉蛋,“這不還是冒著絲絲熱氣麽。”

柳長老沒有理她,問道,“你可知那日你在山坡上滾了多遠?”

“七百二十三階。”卿舟雪想了想,“從西南坡掉下來後,一直跑,遇見雲長老。”

這個高度,肉體凡胎,就算是她下落的姿勢緩沖了大部分傷害,不會當場死亡,她也絕無再站起來的可能性。

更別說還能在雷劫的不斷追蹤下,狂奔那麽遠的路。

柳尋芹雙眼微眯,忽而捉住她的手,在腕處毫不留情地劃出了一道口子。卿舟雪吃疼,可是柳長老的手瞧著斯文纖秀,攥在她腕上的勁卻大得很,紋絲不動。

鮮血順著小孩的手臂留下來,她眼裏因為疼痛而泌出的淚也掛在眼角,無助間,她下意識將目光投向較為熟悉的雲舒塵。

雲舒塵察覺到她的目光,略一思索,該不該裝沒看見呢。

平心而論,成為一個幼兒全心依賴的對象,並不算什麽好事。

甚至是一件麻煩事。

也許是考慮到日後很有可能長期相處,也許是她現在的神態著實足夠可憐。

雲舒塵還是決定將這份不知何時產生的依賴之情,順水推船。

“沒瞧見你把孩子都嚇哭了麽?”

柳尋芹正觀察那道傷口,聚精會神到如入無人之境,雲舒塵一指戳在她肩膀上,她才回過神來。

她一擡頭,正對上小孩濕潤的眼睛。柳長老輕咳一聲,松開了她的手,並以靈力完全愈合了那道傷口。

卿舟雪連忙把手抽回去,看樣子恨不得整個身體都縮到墻裏,警惕著柳尋芹。

柳長老負手起身,其實她體貌不過豆蔻少女,可惜常年跨著個臉,瞧著生人勿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