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一天就這麽過去了。

秦雲盞精疲力盡,絳皓潭湍急水聲如有催眠之功效,讓他沾枕便睡,一夜無夢。

翌日早晨,秦雲盞睡了個自然醒,整個人滿血復活。他推門而出,仰首觀天,恰好看見十幾個瀟灑飄逸的人影於高空禦劍飛過,“咻咻咻”一眨眼就不見了。

這場面不可謂不驚奇玄妙,就像無數第一次看仙俠電視劇的普通人一樣,秦雲盞發出“哇”的一聲驚嘆,興高采烈道:“師兄!!師兄我想學這個!!”

“學什麽學?讓你卯時起,你怎麽不睡過年關?”

這不是沒鬧鐘,生物鐘又不靠譜嘛。

隨著師雲琢沒好氣的責備,秦雲盞眼前一白,正好罩住他的臉,他伸手扒拉了兩下,重見天光,懷中是一件幹凈道袍。

“給我的?”秦雲盞詫異道。

“師尊舊物,我漿洗過了。”師雲琢說:“抓緊換上,叫花子似的成何體統?”

“叫花子咋啦,你看不起叫花子麽?”秦雲盞道。

“我並非看不起叫花子,只是看不起非是叫花子卻非要裝成叫花子的人。”師雲琢吐字清晰。

這都什麽繞口令!

得,他就不該擡這個杠!

秦雲盞撇撇嘴,轉身進屋換衣服。

晚上還沒感覺,大白天的陽光普照,他才發現自己確實是形容邋遢,短衫上又是泥又是汗,都結了塊,後面還破成一縷一縷的,他昨日沒洗澡居然也就這麽睡過去了!難怪師雲琢對他如避蛇蠍。

用這輩子最快的速度洗漱更衣,秦雲盞重新回到師雲琢跟前,少年邊走邊給自己束了個高馬尾,一襲素色道袍襯的勁腰纖瘦,雙腿直長。

師雲琢的表情終於沒那麽嫌棄了。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湘妃林。

秦雲盞從後面打量師雲琢,他金尊玉貴的師兄兄玉帶道冠,廣袖紗袍,金邊眼鏡的鏤花熠熠閃爍,那麽挺拔,那麽俊美出塵。

——很難想象居然連夜給他洗出了一件袍子。

秦雲盞這張嘴慣是耐不住寂寞。

“師兄,這袍子合身,舒坦,一點兒都不像是舊的!”他叭叭道:“穿在我身,暖在我心!還讓我想到了兩句詩!”頓了頓,“你知道是什麽詩嗎?”

“什麽詩?”師雲琢的聲音聽起來死氣沉沉,了無波瀾,顯然是被他煩的不行了,紆尊降貴的捧個場。

秦雲盞聲情並茂,“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師雲琢擡手就是一個默訣。

接下來的一段路程,二人相安無事。

-

小潼峰上的壽雲學宮是一處舊時學宮,如今早已不作為學堂使用,而是用來存放弟子們的個人文牒,處理相關事務。

開蒙大典雖說是師徒雙向選擇,但也不乏有人事後反悔,亦或是有人直接第一天就把腰牌丟了,就不得不去壽雲學宮補辦重辦,故而門檻踏破,人聲鼎沸。

這一路上,師雲琢的耳朵根子就沒清凈過,身後的秦雲盞儼然是個新晉的風雲人物,來往眾人都要朝他看上一眼,再嘀咕上幾句。

沒一句好話。

師雲琢耳力卓越,聽得眉頭一蹙再蹙。

他並非是聽信一面之詞的人,所以對秦雲盞的好壞尚不置一詞。

只是單單對於一個人而言,這些流言蜚語加諸其上,如山海倒灌,未免太過惡毒了些。

他幾次慢下步伐回眸,秦雲盞就在距離他不近不遠的地方。

高馬尾的少年一直很忙碌。

他一會兒擡手在額前搭個涼棚,一會兒用手去抓高處縹緲的雲煙,一會兒又揮起胳膊大步流星的走,一會兒又並攏雙腿兔子似的跳,對周圍人投來的鄙薄目光視而不見,自得其樂,好不快活,甚至沒注意到師雲琢在看他。

師雲琢心底微微松弛。

是自己多慮了。

壽雲學宮外置了幾張桌案,若幹小修士正坐在後方奮筆疾書,有的在登記個人文牒,有的在派發腰牌,在其間來回走動巡視的是掌事耿三娘。

這中年女修穿著厚重的赭色道袍,鼻唇溝兩側的腮肉垂掛,看起來很是不近人情,邊走動邊對著那些幹活的小修士指指點點,那些小修士們一個個大氣也不敢喘。

“他們應該,會給我發腰牌的吧?”想起那天黎真給的下馬威,秦雲盞不免有些擔心。

“你很想要腰牌?”師雲琢道。

“別人都有,我也想有嘛。”秦雲盞鼓了鼓腮幫子,“明明大家都是一樣的人。”

大家都是一樣的人。

師雲琢回想起那些人議論秦雲盞的話,大多是以容貌為伊始。可容貌如何,也不是秦雲盞能決定的。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他與師尊這些年經歷了太多,最是能體會。

秦雲盞只是要一塊腰牌,何不滿足?

“你就站在這裏,哪兒也別去。”師雲琢道:“腰牌的事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