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還以為你把程哥哥甩了……◎

程堰自小就沒什麽親情緣。

七歲那年出去玩,遇到個算命的說他是孤獨終老的命格,梁齊氣不過這江湖騙子坑蒙拐騙胡說八道,帶著群小孩拿著棍子把人趕了出去。

程堰其實沒什麽感覺,如果婚姻就是像他父母那樣,相互折磨,彼此恨不得殺了對方的話,那“孤獨終老”聽起來也挺好的。

那時候,他在乎的人和事其實沒有多少。

算下來也只有兩個人一只貓。

後來貓和人都不在了,他就再沒對什麽人上過心。

休息室內很安靜,空調的溫度剛剛好,氣流緩緩,發出溫熱又舒緩的響聲。墻角只亮著一盞橘黃色的暖燈,氤氳的光從中心向外流淌,勉強蔓延到程堰的腳邊。

他微垂著身子,目光向下落。

喻嬋的手掌很軟,布娃娃似的沒骨頭。指節纖柔冰涼,虛虛地搭在他的腕骨上,掌心散著陣微弱的溫度。

程堰反握住那只瑩白溫潤的手,拇指輕緩地摩挲著她的皮膚。橘色燈光栽入他的眼睛,明明滅滅,像天上那些不知名的星辰,閃著無人得見的光。

他還記得很久之前,喻嬋曾經因為校園匿名論壇的謠言,被迫借宿在他家。

夜裏他睡不著。

拎著外套下樓,打算找朋友喝酒。

路過喻嬋借宿的客房門口時,腳步鬼使神差地停下了。

——她正蹲在床邊的地上哭。

小姑娘只穿著件很普通的吊帶睡衣,修長纖細的脖頸白得像盒子裏潑出去的牛奶,素白幹凈的臉不帶任何裝點,仿佛最嬌弱的花蕾,輕輕碰一下,就要從枝頭向下落。

蹲在地上的人看著實在太瘦了,小小一團,總像陣站不穩的風,隨時都會被帶走。

也是在那晚,程堰忽然意識到,自己這個小學妹,還挺好看的。

彼時的他,站在客房門口,垂下那雙生來便溫柔多情的桃花眼,視線一動不動地落在角落的那團影子上。

當晚他究竟在房門口站了多久,現在已經記不清了。

但那時眼前的畫面,卻是長長久久地留在了他的記憶深處。

記憶被當下收攏,望著眼前人,程堰嘴角浮現出淡淡的笑容,當年那個躲在角落裏偷哭的小女孩,已經長成可以獨當一面的大人了。

這些年,他總是有意無意的從很多人口中聽到她的消息。她在那邊申請到了全額獎學金,她帶著團隊獲得了州級比賽的冠軍,她交了新的男朋友,她申請了碩士學位,似乎不打算回來了……

表盤上的指針步履不停,日日年年,她也在一刻不停地向前走。

只有他,一直困在原地,沒有出口。

*

喻嬋睡醒的時候,任婷婷正在旁邊燒熱水。

見她醒了,手頭的動作下意識放輕:“吵到你了嗎?”

喻嬋攥著蓋在身上的羽絨被,從點綴著鵝黃碎花的布料中探出腦袋,睜著朦朧的睡眼機械地搖了搖頭。

她其實是被噩夢嚇醒的。

夢的內容,隨著她的意識漸漸清醒,現在已經忘得一幹二凈了。

可夢裏那種冷到骨髓裏的寂寥和驚恐,直到這會兒,還如同附骨之疽,緊緊地貼在身上。

任婷婷被喻嬋五分呆愣五分空白的表情逗得直笑,端著杯子坐到床邊,沒忍住下手捏捏她的臉:“怎麽睡傻了嗎……哈哈哈哈……”

喻嬋接過任婷婷遞過來的熱水,喝了一口。

略微灼燙的液體順著喉嚨滑過食道,在體內湧起陣暖融融的熱意。

終於活過來了。

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噩夢帶來的陰霾和不快被一掃而空。

她環視了一圈所處的環境:“婷婷,這是你的宿舍嗎?”

“對呀,”任婷婷拍拍喻嬋裹在被子裏的肩膀,“怎麽樣,我的床躺著是不是很舒服。”

“我記得,”喻嬋揉揉肚子,幾小時前折磨得她幾乎昏死過去的部位,已經沒有絲毫感覺了,“剛剛我不是在大禮堂嗎?”

“程堰送你過來的。”

任婷婷從旁邊的書桌上拿過來一張暖貼,撕開包裝紙,隔著內搭貼在喻嬋肚子上,“他說你胃病復發這種情況,需要地方好好休息,我就讓他把你送我這來了。”

喻嬋腦子裏忽然湧現幾幀零碎的畫面。

狹小昏暗的休息室,沙發矮小.逼仄,男人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裏,一手握著藥,一手端著熱水杯,像哄小孩似地,溫聲軟語地哄她吃藥。

各自的體溫在身體接觸的位置相互交融。

還有那抹存在感最鮮明的木質香。

像是一顆鉚釘,緊緊地紮在她記憶深處,無論她怎麽努力拋下,都沒辦法徹底忘記。

她愣了幾秒,從床上坐起來,把杯子裏的熱水一飲而盡:“他走了?”

任婷婷點點頭:“說是有點兒事要處理,很著急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