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替換章◎

冬日漸深,白晝也越來越短。

還沒到下班時間,外面的天就已經黑透了。暮色蒼蒼,把最後一絲微弱的光鎖進無邊無際的黑暗裏,層層疊疊。幾片孤零零的雲被四起的北風吹得破碎,散落在天空的各個角落。

喻嬋從辦公樓出來,頂著刺骨的冷風走了一段兒路到地鐵口,不到八百米的路程,渾身上下就已經被吹得不剩一絲溫度了。

她站在暖風口緩了好一會兒,才從纏軀跗骨的冷意裏逐漸解脫。大概是體質的原因,一到冬天,喻嬋就很容易心情不好。

連帶著也沒什麽胃口吃晚餐。

回家之後,喻嬋給小烏龜喂了點兒飼料。她到現在還沒給小烏龜起名字,順著上一任主人留下的名字“小寶”“小寶”地叫。

喂完小東西,喻嬋洗幹凈手回工作間,從書櫃裏翻出自己以前用過的教材,又找了幾篇相關領域有代表性的文獻,整理出了很多精神控制和隱性虐待的典型案例,盡可能用有趣通俗易懂的方式表述下來。

科普講座的意義,就是能讓多一個人了解到這類隱性虐待的危害和特征,能在現實生活裏加以防範,能意識到自己當下的處境,甚至可以給她們反擊逃離的勇氣。

這些其實是喻嬋一直都想做的事。

刪刪減減地寫到最後,終於把講座稿的草稿定下來,喻嬋揉著有些酸痛的脖子擡頭,才發現已經十一點半了。

她後知後覺自己居然在電腦前一坐就坐了三個多小時。

手機裏擠滿了未接電話,都是喻柏打來的。

這個時間段,他那裏應該是午飯時間。喻嬋起身倒了杯礦泉水潤潤嗓子,給喻柏撥了個視頻電話。

剛接通,少年清脆幹凈的嗓音便帶著團幾乎要飛出屏幕的雀躍朝她飛過來:“姐!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視頻裏,他的個子好像長高了些,比以前更黑,也更瘦了。離開美國之前,喻柏還是那個跟在她身後的小糯米團子,這才過了半年不到,他就已經像個小大人了。

“什麽呀?”

和喻柏講話的時候,喻嬋下意識連聲音都放輕了些。她起身拉上客廳的窗簾,路過廚房的時候,倒了杯冰美式。

輕輕晃動手腕,棱角分明的冰塊便被咖啡液包裹著,在酒杯裏顛簸起伏,此起彼伏著在碰面的片刻發出問候。

“我之前給你提到過的那個比賽,我們球隊拿了全美第一。學校給我們每個人都發了獎學金,一共兩萬五千刀。姐!我掙錢了!”

屏幕裏的小孩眉飛色舞地向她講述自己參加比賽拿到的這個冠軍有多麽的驚險刺激。說到激動的地方,還會加上幾個投籃的動作。這是他少有的、像個純粹的少年的時刻。

當初帶喻柏一起去美國留學,小柏好像一開始就明白姐弟兩個人的境遇,懂事得讓她這個做姐姐的都有些心疼。

別的小孩都有的玩具也好,滑板車也好,喻柏從來沒向她開口要過,反而還會用自己的零用錢給她買禮物。

故作成熟的樣子,就像是個還沒學會走路的小孩,強撐著穿大人的衣服。

喻嬋知道小柏這是在心疼她,想減輕她身上的負擔。

但比起一個聽話懂事的弟弟,喻嬋更希望喻柏能永遠都能無憂無慮,做最自信張揚的小孩。他們姐弟兩個,有她一個人被生活推著成長,就已經夠了。

說到結尾處,喻柏從抽屜裏拿出那張獎金支票,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捏碎了一池星河,撒進瞳眸的清泉裏,望向喻嬋的時候,泛起層層漣漪,胸口微微起伏:“姐姐,我已經有能力掙錢了,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明年的學費和生活費,就交給我自己來解決,好嗎?”

水波紋一路淌進喻嬋的心口,她意識到,在喻柏那裏,當年的那些事,好像從來都沒有真正地跨過去。

“小柏,你這是什麽話?”

喻嬋放下杯子,從沙發裏坐起來,神色嚴肅認真,“是有人……又在你面前說什麽了嗎?”

當初喻嬋為了帶喻柏一起去美國,和沈庭偉一家打了半年多的官司,從線下法庭對峙到線上。

期間,只要一見到他們姐弟,沈庭偉夫婦就會指著他們的鼻子罵,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真不知道你姐非要帶著你這麽個拖油瓶幹嘛?”

“小賤人帶著個小廢物,你們喻家人真是一屋子奇葩。”

“要不是為了那點兒撫恤金,誰要養那兩個拖油瓶啊?現在好了,把大的養大了,反咬我們一口,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

喻嬋以為那個時候喻柏還小,只要換個環境把他帶在身邊,時間就會幫他抹去當年的記憶。

現在聽到喻柏這麽說,喻嬋才意識到,自己一開始就想錯了。

她不該那麽晚才決定反抗沈庭偉夫婦,應該早就鼓起勇氣,帶著弟弟離開那個冰冷的房子,離開那個只能給他帶來心理創傷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