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修)祝我們以後都能做個好夢◎

公交車在擁堵的街道上晃了四十多分鐘,車上人很多,連個坐的位置都沒有。喻嬋緊緊的抓著頭頂的把手,和其他所有乘客一樣,像不倒翁似的被甩來甩去。

車廂裏環境密閉,悶熱的空氣中夾雜著濃烈的汽油和汽車尾氣的味道,喻嬋被太陽曬得頭昏腦脹,在公交車又一次毫無預兆的急刹之後,胃裏忽然泛起一股翻江倒海的感覺,就像有十幾個頑皮的孩子,在肚子裏又蹦又跳。

這股不適感一直延伸到腳底,膝蓋發軟,手腳無力,仿佛下一秒就要失去意識昏過去。

喻嬋敏銳地意識到,現在這個狀態,要麽是中暑,要麽就是暈車了。

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公交車上的機械播報聲終於響起,終點站到了。

喻嬋隨著人流,緩緩走下公交車。腳底像是踩著橡皮,每邁出一步,都覺得又棉又軟,讓人使不上力氣。

墓園離這裏還有一公裏左右的距離,強忍著不適,走到旁邊的小超市裏買了一瓶礦泉水。冰涼的液體劃過喉嚨,勉強緩解身體的暈眩。

恢復得差不多之後,喻嬋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兒薄荷糖,撕開包裝紙,壓在舌尖下。

這是小時候沈茹教她的竅門,據說對暈車很有效果。每次坐車之前,沈茹總會在口袋裏準備好一把這樣的薄荷糖。

這些糖在喻嬋心裏,慢慢和媽媽劃上了等號。後來,沈茹離開了,喻嬋吃糖的習慣卻保留了下來。

暈車的時候,參加重要考試或比賽之前,她總是習慣性剝一顆糖放進嘴巴裏。好像這樣,她就能假裝是媽媽陪在自己身邊,能有力量克服眼前的困難。

這家墓園坐落的地方很偏僻,但環境很好,用王姨的話來說,依山傍水,空氣清新,周圍也沒什麽大型商圈,不會有過度的光汙染和喧鬧嘈雜。

喻嬋的心裏再次閃過程堰家客廳擺著的那副巨大的肖像畫,畫上的女人溫柔恬靜,就像聖母一般聖潔平和,眼裏還閃著淡淡的星輝。

在那些不知真假的傳言裏,她是首富之女,有個很愛自己的丈夫,定居在國外,深居簡出,丈夫還給她承包了一整片玫瑰花海。

順著一排排墓碑望過去,喻嬋很難想象,那樣熠熠生輝的一個人,最後居然只落得棲居在方寸之地的下場。只余白骨,常伴青山。

生死總是無常,直到現在,喻嬋還不能做到,用平常心去對待死亡。

她想,可能還是她的閱歷不夠,參不透書裏的大道理。

爬上最後一層台階,喻嬋終於在角落裏的一塊墓碑前,見到了那個心心念念的身影。

午後的殘陽斜照在程堰身邊,劈出一塊陰影,將他牢牢地圈禁在其中。男生穿著一身黑衣,袖口松松地挽在小臂處,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如果不是這點兒顏色,他幾乎要和旁邊的陰影融為一體,化作一個孤獨的影子。

喻嬋的心被猛地揪成一團,像被踩在地上,痛得眼眶發酸。

她終於明白很早的時候,透過窗外的光影,在程堰身上看到的那股寂寥究竟是怎麽回事。

小時候看電視劇,至親至愛的人離世之後,電視裏的角色總是會伏在他們身上痛哭流涕,在葬禮上流幹最後一滴眼淚,然後振作起來,慢慢恢復,把傷痛拋卻腦後。

可親身經歷一次,就會發現,事實並不是這樣的。

父母離世,更多的是一種後知後覺的痛。

總是會在某個傍晚,放學之後,像往常一樣走在回家的路上。路邊的甜品店又上了新品,花花綠綠的宣傳板擋在面前,不得不從旁邊繞開。

這個時候,腦子裏習慣性閃過一個想法,以前這家店上新的時候,媽媽總是第一個把它們買回來,一家人圍著餐桌上一起分享。

頃刻間,鋪天蓋地的悲傷會瞬間將人吞噬,之前那些掩藏在平淡下的傷口一齊崩開,痛得人無法呼吸。

從此之後,每次遇到一次與親人有關的細節,就會因為他們的逝世,再痛一次。

在人生未來的幾十年裏,會有無數個與之相似的時刻。或許上一秒還在和朋友們笑鬧,下一秒心裏突然就被某個釘子紮中,哦,那個人已經徹底離開了。

她不會再因為街角的甜品店上新而雀躍,也不會再悄悄地往女兒的口袋裏塞薄荷糖。

人死如燈滅,沒了,就什麽都沒了。

可這些細微的痛,別人不會理解。

就像那天傍晚的路人們,無論如何都不明白,為什麽這個穿著校服的高中生,會對著一家甜品店的宣傳板嚎啕大哭。

個中滋味,只能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喻嬋忽然退縮了。

她不確定,現在來打擾程堰究竟是不是對的。

來之前心裏好像有用不完的勇氣,無論是什麽困難都可以克服。她甚至做好了如果王姨不告訴她,她就一家墓園一家墓園地找過去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