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現在或許會需要有個人陪著。◎

淩晨十二點,香甜的夢被黑暗包裹著漂浮在304宿舍裏,空氣裏靜得只剩下均勻的呼吸聲。

靠近門邊的上鋪一角,手機屏幕透出來的亮光像一只巨大的罩子,把任婷婷牢牢地禁錮在裏面。她一動不動地盯著手機屏幕,臉上的表情有期待,有難過,還有落寞。

喻嬋做了個噩夢,夢裏的內容,在驚醒的那一瞬間,就被什麽東西抽空了,忘得一幹二凈,但那股陰冷的後怕感還縈繞在背後,久久不能消散。

她抱緊懷裏的北風,毛絨玩具的柔軟的確能增添不少安全感,心裏那點兒因為噩夢產生的不適漸漸消失,困意再次襲來。

快睡著的時候,忽然察覺到頭頂有一片反常的亮光。她攏著被子起身去看,發現了任婷婷的異常。

“婷婷,你怎麽還不睡呀?”

任婷婷見喻嬋醒了,有些過意不去:“小嬋兒,我是不是影響到你睡覺了?”

“沒有呀,”透過手機亮光,喻嬋注意到任婷婷的眼角隱隱有些水汽,她否認道,“我剛剛做了個噩夢,醒來以後就睡不著了。”

她翻了個身,趴在床上,擡頭看著任婷婷:“是發生什麽事了嗎?你想聊聊天的話,我可以陪你。”

任婷婷的表情很頹然,和平時那個嬉笑活潑的她很不一樣,就像被抽幹了身上的熱情和生命力。她無奈地嘆了口氣,關掉手機,迷茫地看著喻嬋:“小嬋兒,你當初是因為什麽,才會喜歡程堰的啊?”

這個問題,喻嬋其實問過自己很多遍。

在許多人眼中,喜歡程堰這件事完全不需要理由,單單是長相和家世這兩個頂配,就已經是足夠的答案了。更不用說他還有個聰明的腦子,從小到大不管是什麽類型的考試,在他那裏總是能遊刃有余。

但這些都不是喻嬋動心的理由。

早在她第一次見到那個慵懶地坐在墻根上的少年,笑眯眯地逗弄那群混混的時候,心動的種子就已經悄然在心底生根發芽。

當時當刻,站在她面前的程堰並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校園男神,沒有種種傳說塑造的光環加持。在她眼中,那只是個自由又燦爛的靈魂。

“因為,他很自由。”

喻嬋從回憶中抽離出來,壓低聲音,回答任婷婷的問題。

她從小到大都被束縛在一個又一個的殼裏,那些所謂的贊譽到頭來都變成嚴苛的枷鎖,一根一根地套在她身上,自我規訓變成一個“好女兒”、“好姐姐”、“好學生”、“好孩子”。

但這些“好”的標準定義到底是什麽,沒人說得出來。

媽媽小時候總誇她乖巧懂事,每次送她上幼兒園,別的小朋友都抱著媽媽的大腿嚎啕大哭,吵吵鬧鬧一上午才會被哄好,但喻嬋不一樣,她從不哭鬧,總是乖乖地坐在位置上,從口袋裏掏出薄荷糖給大家分享。

在心理學上,溝通分析理論認為,一個人六歲之前的經歷將會成為ta未來人生的劇本。

喻嬋對此深以為然。

從那時起,她就總是把自己禁錮在那些殼子裏,尋求別人的認可。

想要幼兒園老師的誇獎,於是努力壓制住自己想哭的沖動,不吵不鬧。

想看到爸爸媽媽的笑容,於是放棄和小朋友們一起去樓下玩遊戲的機會,留在家裏做家務。

想博得老師的喜愛,於是聽話懂事,從不做任何出格的事。

她的很多選擇都不是出自本意,而是下意識地考慮別人的看法和意願。

沈茹夫婦還在的時候,因為這件事,和喻嬋聊過很多次。他們總是輕聲細語地告訴喻嬋,你還小,不用提前承擔一些不該承擔的責任,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也只有在父母面前,喻嬋才敢慢慢地放松下來,偶爾表現出一些任性和小脾氣。

程堰和她,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

他從不會把別人的看法放在心上,做選擇之前只看自己樂不樂意。

喻嬋高一那年,寒假開學不到一個星期,程堰忽然把頭發剃光了,戴著鴨舌帽,頂著個光禿禿的發型大搖大擺地走進校園。

據說,他的班主任沒看清臉之前,還以為這是外面的小混混不知死活,跑進來搞事的。

一中的校規校紀很嚴,從著裝到發型,都有一套嚴明的規則。

程堰頂著這個光頭,自然而然又成了教導主任老楊的制裁對象。

周一升國旗的時候,程堰施施然站上主席台,手裏捏著兩份發言稿。一份是他作為學生代表的國旗下發言,另一份,是他關於奇異發型的檢討書。

當時關於他為什麽剃光頭的傳言各種各樣,有人說他是跟別人打賭輸了,也有人說他是因為跟當時的女朋友分手,受了情傷。

喻嬋也是後來才從一位相熟的老師口中得知,當初他之所以剃光頭,是因為班上的一名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