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是她不想要的,而不是,他們不給。◎

喻嬋和程堰在C大的第一次重逢,其實還要更早一些。

高考之後,她和舅舅家的關系近乎決裂。

舅媽向來強勢而精明,她怎麽也想不到,這個從小到大都乖順懂事的外甥女,竟然有膽子修改高考志願,還瞞著他們拒絕了A大的招生辦,自然,也讓他們家損失了三十萬獎金——市政府專款專項,發給A大新生的福利。

錄取通知書到的時候,她氣得說不出話,恨不得兩巴掌打死面前這個小雜種。

可記者們還在家裏圍著,舅媽惦記著自己的形象,只能裝作親切的樣子,笑著對喻嬋送出誇獎。

那件事之後,舅舅一家逐漸露出了兇殘的本相。他們原以為,喻嬋果真是個傻的,隨便兩句話,就能拿捏在手裏。沒想到咬人的狗不叫,這個小丫頭一聲不吭,讓他們吃了這麽大一個暗虧。

每每想起那擦肩而過的三十萬,舅舅和舅媽就慪得要吐血。

在他們看來,他們家不嫌麻煩地把喻嬋姐弟兩個拖油瓶帶大,已經是仁至義盡了。那麽喻嬋當然得向他們家報恩,這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舅舅舅媽自然是不打算送她去C城上大學了。

喻嬋只能靠自己。

她把從互聯網上收集到的信息綜合整理,制定出一份詳細的交通攻略。

這是她的習慣。

如果做一件事之前,沒經過詳盡的計劃,沒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把握,她就絕不會選擇開始。

除了喜歡程堰。

他的出現,就像是一道橫跨在她世界裏的哥德巴赫猜想,任憑她再理性再聰明,都無解。

離開那天,喻嬋偷偷給弟弟的口袋裏塞了五百塊錢。她捏捏小喻柏粉嘟嘟的臉頰:“你在家要乖乖的,姐姐很快就回來啦。”

喻柏抱著喻嬋的腰不松手:“姐姐你不要我了嗎?

“當然不是,”喻嬋蹲下,幫他系好衣服上的扣子,“姐姐是為了將來掙錢,帶小柏搬出去住。”

喻柏的聲音帶著幾分驚喜:“只有我們兩個嗎?”

“對!只有我們兩個。”

綠皮火車駛出山洞,光線再次將路兩旁的景色鋪出來,入目只有一望無際的荒草,和幾株孤零零的灌木叢。

喻嬋回過神,才離家不到半天,她已經第三次想起喻柏了。他那麽乖,又不會表達委屈,免不了經常被表弟表妹欺負。

寄人籬下的生活就是這樣,沒人疼沒人愛,在外面和小朋友起爭執,連個替你撐腰主持公道的人都找不到。

時間一長,喻嬋就學會了忍耐。

她努力降低存在感,不多想不多要,不給任何人包括自己添麻煩。

喻柏……

她在心裏默念弟弟的名字,喃喃自語:“會好的,再給姐姐一點時間。”

桐城離C大有四千多公裏,坐火車需要在路上消耗37個小時,一天兩夜。

從火車站出來,喻嬋像朵被霜打過的花,蔫蔫地垂著頭,無精打采。

C大在C城的火車站和機場都有接站員,負責的男生們一看到喻嬋,瞬間來了精神,聚在一起推推搡搡擠眉弄眼,最後走出來個戴耳釘的,幫她把箱子提走。

其他人湊成一堆,七嘴八舌:“學妹,來登記一下姓名,學院和聯系方式。”

“學妹,你是哪裏人呀?能加個微信嗎?”

喻嬋站在原地,臉上的笑軟軟的,像班級裏被挑起來回答問題的好學生一樣,認認真真地搖頭:“對不起,我不喜歡加不熟的人微信。”

其他男生哄笑一團,都沒想到,面前這個看起來乖巧的小學妹,竟然是朵帶刺的玫瑰。

被拒絕的那個男生臉色復雜,盯著喻嬋看了一會兒,轉身去忙別的事了。

拋開這個誰都沒放在心上的小插曲,喻嬋的開學第一天,總體上還算順利。

她用兩三個小時辦好入學手續,又從裏到外給宿舍做了一遍大掃除。算是給自己即將到來的四年大學生活,博個嶄新的好彩頭。

不想在室內捂著,她揣著手機出門,去操場上吹風。九月初,夏季只剩下苟延殘喘的尾巴,想要拼盡最後一絲能量,在大地上發光發熱。

連帶著晚風裏都有幾分燥熱,不解風情地從喻嬋身後呼嘯,把她心底的愁緒翻動到外面,袒露無余。

坐在操場邊的台階上,喻嬋苦笑著搖搖頭,自己現在這個情況,和一窮二白也沒什麽區別。省狀元的獎學金都被舅舅舅媽拿走了,他們用喻柏做要挾,她只能把卡和密碼都交出去。

現在交完學費,渾身上下只剩一千多塊錢,能不能順利活著都是個問題。

忽然,身後傳來幾聲腳步。

有個慵懶沙啞的聲音順著夏風飄到耳邊。

居然是程堰。

喻嬋的心難掩平靜,撲通撲通地在胸腔裏上下躍動。她指尖泛紅,曲進掌心,攥出幾道紅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