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日子一天天過去。

到二十日時, 發生了一件小小的喜事。

住在兩條街外的周太太生了。

孟三回來報信,不是楊老爺和張太監都很肯定盼望的兒子, 是個女兒。

這不算奇怪, 雖然請大夫把過脈,可胎兒在肚子裏,大夫說時也沒有打保票, 不過是個估計, 是男是女,只有真正生出來才作數。

蘭宜叫人備禮,她早知道這個結果。

前世那時楊文煦為之松了口氣,一個庶妹,賠份嫁妝罷了,可比添個庶弟的麻煩少多了。那時他真是順風順水, 氣運到了, 好像天地協力,做什麽都會順。

就像他這世失了氣運, 一旦倒黴就會一直倒下去一樣。

蘭宜心情不錯,她還不能在明面上與周太太有來往,禮是悄悄送過去的, 三天後, 秋月被孟三帶著, 繞著從後角門進來了王府一趟。

她替周太太來道謝,也順便閑話了幾句。

“——幸虧有夫人送去的禮,太太心裏才好受了些。張護衛大前天就把信捎進宮裏了, 一直沒個回音, 問張護衛, 他說他也不知是怎麽回事。無非因太太生的是女兒, 他們就這樣。”

蘭宜有點奇怪,張太監不是楊老爺,久在宮中禦前行走的人,手段和城府都不缺,無論滿不滿意,不該幹出這麽沒下文幹晾著的事才對。

“是怎麽個沒回音,一句話都沒有嗎?”

秋月點頭:“張護衛說,他找了熟悉的小內侍,以往也是這麽做的,很快就能把話帶到,只有這次不成。恐怕是張老爺不想理會咱們。”

未必。

蘭宜心裏想著,只問:“你主子身子現在怎麽樣?若缺什麽,便告訴我。”

秋月回道:“身上都好,那邊的人雖有點怠慢,到底還不敢幹什麽。”

蘭宜點頭:“先安心把月子坐了罷,後面再說。”

秋月應了,再次道謝,看上去也安心了點,之後如來時一般小心地又從後角門出去了。

沂王自東次間走了出來。

他沒見秋月,不過外面堂屋的話他都聽見了。

蘭宜看了他一眼,見他表情,就知道他也覺出不對。

沂王先讓人去叫竇太監,之後進西次間去寫了封奏帖,竇太監來時,便交給他,讓他投送進宮裏去。

“就說,本王想求見父皇,問一問吉期的事。”

兩個吉日,第一個定的是九月二十八,而今天已經二十三日了。

皇帝還未下旨擇定,他主動相問順理成章。

沂王的奏帖得到了與傳話張太監一樣的遭遇,送是送進去了,但無回音。

竇太監傍晚時來回話:“老奴在宮門口等了半日,見宮門快關了,只得先回來了。”

兩件事擺在一起看,問題就有點明顯了。

沂王默然片刻,問:“東宮如何?”

竇太監心領神會:“老奴向侍衛打聽過了,東宮仍然關閉,不許外人出入。”

即是說太子仍在禁足當中。

沂王點頭,看來宮內不是生出什麽大變故。

但同時這也不太合常理,太子畢竟是儲君之身,前後加起來,禁足已經有一個月了,以他犯的過錯來說,不至於此,如此削弱儲君體面,也不利於朝堂穩定。

“要不要老奴去別處打聽一下——”

“先不要動,再等兩日。”

接下來的兩日裏,沂王府一如往常,老壽寧侯此時已去了城外的溫泉莊子,沂王在京裏沒有別的相熟人家,有些勛爵想來拜訪他,和他拉拉關系,他都不理,只是每日遣人去宮門口等一等,有沒有召見口諭。

**

幹清宮。

張太監從裏間出來,將一摞批閱好的奏本交給在門檻外等候的司禮監太監,空著手走回去。

他年紀也不輕了,連著在宮裏熬了快十天,背脊已經略有些佝僂,眼角和嘴角都有些耷拉。

但一邁進裏間,他的背脊瞬間就直了起來,臉上的疲憊也一掃而空,顯得精神奕奕的。

“皇上,那批急等著的奏本司禮監已經取走了,剩下的都是不要緊不著急的,您安心歇息一會吧。”

他走到明黃床帳的龍床前,腰彎下去,輕聲細語地稟報。

床鋪內躺著的老者須發半白,臉頰微微凹陷,面色蠟黃,乍一看病容明顯,就像是一個尋常老人,但當他睜開眼,將眼神掃過來時,皺褶深深裏,掩著的是鋒銳刀尖一般的利目。

這就是今年已六十歲的天下至尊。

只是這個年紀,難免要開始受疾病侵擾,天子也逃脫不了。

“嗯。”皇帝慢慢開口,聲音有點虛弱,“太子今日如何?”

“太子殿下仍在閉門讀書。”

皇帝冷笑了一聲:“閉門是真,讀書就未必。”

張太監低下頭去,他偏向太子,但在這種時候,不敢出一字維護。

皇帝病但不弱,只有比平日疑心更重更挑剔的,一個不小心,他容易把自己葬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