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面基(第4/7頁)

下一刻,天旋地轉,心裏也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松了一口氣的小雄蟲腦袋一蒙,失血過多的身體終於堅持不住,在眾目睽睽之下陷入了昏厥。

在雙目被黑暗蒙蔽的最後一秒鐘,顧庭感覺自己的後腰被一截冷硬的蟲肢輕輕挑起,隨後跌倒了某個充滿了血氣的懷抱裏。

——唔,好軟。

——像是媽媽的懷抱?

路邊蟄伏著的黑紅蟲子伸著觸須在虛空中顫了顫,似乎在感知著什麽氣息,它的身體一路走來因為舔舐了全部遺留在路面上的血跡,整個軀體都揚著一種瑩潤的光澤,像是上等的黑紅血玉,昂貴且珍奇。

它緊緊“盯”著自己的目標,眼看小雄蟲要被抱走了,黑紅的蟲陷入了焦急,扭動著身子努力追趕,可距離卻在一點點拉大……

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後,甚至久到顧庭都不知道過去了幾小時還是幾天,他在迷迷糊糊之間聽到了某些醫療設備“滴滴滴”的動靜,隨之而來的是很多圍繞他周遭斷斷續續的聲音——

“精神力……體質太差……很多流血口……”

“快,插管……心率降低……”

“還有傷口……太多了,流血止住了嗎?”

“怎麽回事?快輸營養液!回升了……”

好煩,為什麽這麽吵?好想睡覺啊!真的好吵……

好吵、好吵……

蒼白幹裂的唇終於掙脫了昏沉意識的束縛,隨著嘴角皮膚的淺淺抽動,近乎微不可聞的聲音低低地溢了出來:“別吵了……”

很快,周圍蟲說話的聲音戛然而止,只有醫療設備忠實地“滴滴滴”叫個不停。

勉強滿意的小雄蟲眉頭淺淺松開一點,但還是能看一截若隱若現的小褶子,忽然一只骨結分明、手指修長的巧克力色接近,帶著繭子的指腹輕輕落在了小雄蟲的眉心,將那一點褶皺揉散。

淡了很多的青草味兒散去,朦朧間顧庭似乎聽到一聲輕嘖。

這一回,小雄蟲真的睡了很久。

——他又做夢了。

還是曾經夢見過好幾次的蟲巢,比起最開始見到的模樣,那裏破敗了很多,彎彎曲曲的通道像是經歷過巨力的撞擊,石塊破碎、土堆零散,原先被雄蟲們精心裝潢過的金色也變得黯淡無光。

顧庭以幽魂般的狀態站在四通八達的交叉口,無法明言的心靈呼應叫囂著,他的雙腿再一次不受控制地順著身側一格外慘烈的通道裏前進。

隨著一點點靠近,他聽到了隱忍的悲鳴聲,似乎充滿了痛苦,在痛苦之下是無法掩蓋的恨意。

通道的盡頭,是那個把蟲母金屋藏嬌的地方。

金碧輝煌變成了陳舊頹圮,原先厚實軟和的草墊零零碎碎地躺在地上,枯黃的枝葉比晚秋的落葉還慘,一碰便能在脆響之後變得稀爛。

那只蟲母側臥在枯草之上,他漂亮到超脫性別的面頰上帶著涔涔的細碎汗珠,從眼尾開始染著紅暈,像是經歷了一場漫長且費力的操磨。

蟲母下半身的肢體比起上一次見到的色澤更加灰暗,原先流淌在其間的生命力已然悄悄消逝,那是一種近乎到灰白的寡淡,毫無血色可言。

他的懷裏抱著一截從中折斷的尾鉤,充斥著神秘意味的黑藍色亮面外殼被灰燼汙染,獨特猶如天空的藍色血液染在尾鉤的斷口截面上,詭異的軟肉間可以看到一截蟲族特有的純白斷骨。

蟲母在哭泣、在悲鳴。

他蜷縮著肥大臃腫的蟲形下肢,以一個極其艱難的動作縮著,雙臂緊緊摟著尾鉤,即使赤條條的胸膛上被有毒的袋狀尾節剮蹭出青紫的痕跡,也依然不願意松手。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顧庭甚至能夠對那種悲傷感同身受。

形單影只的小雄蟲摸上了自己的胸口,胸腔裏那顆跳動的心臟正在一抽一抽地發痛,就在他失神的片刻,嘈雜的動靜從另一邊的洞口傳來——

幾只雄蟲揮舞著兇戾的鉗足走來,他們均是半人半蟲的形態,人臉上生著復眼、腦袋頂著觸須、周身遍布蟲紋。在他們的鉗足上拖拖拉拉著一截暗色的硬殼。

直到走進了光源之下,顧庭才看清他們鉗足上掛著什麽——是五個連在一起、形狀分明的巨型體節,斷口處正好與蟲母懷裏的尾鉤斷面重合。

顧庭心裏浮上了一個不敢置信的猜測。

雄蟲們耀武揚威地將體節扔在了蟲母的面前,他們看著無法支起身子的蟲母像是沒腿的蠕蟲一般在地上卑微爬行,手肘上蹭破皮的傷口開始溢血,即使每動一下都疼地抽氣,但蟲母也絲毫沒有停頓,一點一點地爬過去、將那段體節抱在了懷裏。

——與尾鉤一般抱著。

“尤坦……”

“尤坦……”

蟲母細聲喃喃著,卻很快被雄蟲粗暴地扯開手臂,將他懷裏的體節、尾鉤抽出扔在角落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