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淩晨五點多, 尤其在梁思思心神不靈的情況下,驀然聽到睡夢中一模一樣的聲音,她心神一顫。

猛然擡頭看過去, 才發現走廊裏並非只有她——

易淮川靠墻站在那,著一件灰色的大衣, 卻已然半濕, 頭發垂著, 雙眼泛紅。

像是遭遇人生重大打擊,又似失去了賴以生存的目標, 整個人頹敗又狼狽。

他擡眸望著她,幽暗的眸子裏情緒復雜,有痛苦,有掙紮,有酸澀, 更多的是歉意。

梁思思提著垃圾袋立在原地, 回視他, 有點難以相信。

無論是年少,還是如今, 她從未見過易淮川如此狼狽的時刻,哪怕是爺爺被送進搶救室那晚,他也不過是白襯衫多了幾道褶皺。

這個場面其實挺搞笑的。

大清早的,她穿著睡衣提著垃圾,與也不知是否在這站了一夜的易淮川對峙著。

突然又荒唐。

她不是傻瓜,此前是她不願深想易淮川這段時間的行為,但其實早在昨天他幫她反擊梁家時, 她已經清楚了。

——他在彌補。

很難得,就像現在他站在這裏與她道歉, 一樣稀奇。

如果此時的場景發生在過去四年的任何一天,她一定會搖搖頭,對他說:“沒關系”。

沒人懂她長久追光的心酸與執念,那是易淮川只要回頭看她一眼,都讓她覺得此生無憾的過程。

但此時此刻,她不可能接受他的歉意。

因為他不再是她的光了。

他們兩人像是平行線,他是大少爺,她是灰姑娘,本不該有交集。

但命運曾讓他們擦肩而過,是她的執念想要彼此的命運交/合更久一點,到最後她明白,是她錯了,她放手了。

但易淮川卻又不肯了。

錯過的愛情,跟錯過的時間一樣,是無法追回和彌補的。

她懂得道理,易淮川怎麽可能不懂。

梁思思挪開視線,看向前方,什麽都沒說,繼續往前走。

驀然,她手腕一燙,是易淮川拉住了她。

“思思,對不起。”

他還是這一句,低沉沙啞,像是穿越茫茫沙漠而來,幹澀失真。

梁思思的手指蜷了下,她立在原地未動,也沒看易淮川,出口的語氣足夠淡漠,內容足夠紮心。

她說:“易淮川,我不怪你,不管你曾經對我做過什麽,我都不怪你。

愛你是我自己的選擇,跟你訂婚是我自己的選擇,陪在你身邊四年也是我自己的選擇,你不應該為我的選擇買單。

所以,我不怪你。只是,現在一切都過去了,你也不需要陷在裏面。”

說這些話時,梁思思的心裏像下了一場雨,淅淅瀝瀝,將那段塵封的時光打濕浸潤,叫人生出一種蒼涼的無奈感。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是兩人自分手後第一次關於感情的對話,梁思思沒躲沒藏,明明白白將態度擺了出來。

但她的話,每一句都像紮在易淮川的心上的箭,見傷見血。

她在撇清兩人的關系——

她不怪他,是因為她不再在意那段時光了。

愛他、跟他訂婚、陪伴他的那段時光過去了,再也不被她珍視了,像一首歌、一幅畫,可能曾經喜歡過,過了那個心境,沒了當初的心悸,丟了也就丟了。

哪怕某一天再撿起來,會笑笑,覺得曾經的自己好中二、真傻逼。

但也只是笑笑,又隨意將它丟在塵封的記憶裏,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再想起了。

她在向前走,會有更燦爛美好的人生,搞不好很快會愛上別的男人,會結婚,他們會有一個可愛的孩子,她有漫長而幸福的一生。

卻再也跟他沒關系。

或許有一天他們會在大街上相遇,她也只是淡淡地打招呼:“易淮川。”

她的孩子問:“媽媽,易淮川是誰啊?”

她會笑著沖孩子答:“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只要想想,易淮川就覺得心痛,不似以往一針一針地紮,細細密密的痛。

這一次是抽痛,像是心臟壞掉了,難以抑制的痛苦從心口彌散開來,在身體裏滾動翻湧,想讓他生不如死。

太痛了,他有些站不住,很想順著墻滑下去,但卻舍不得丟開她的手。

他怕,怕他這一次松手,就再也追不上她了。

真的成了一個對她來說,無關緊要的人。

“思思。”他喚她,語氣低下去,頹敗又卑微,“都是我的錯,我全部都改……”

梁思思別開頭,嘆了口氣,不想再往下聽。

這是她愛了整個青春的男人,她怕自己築起的殼不夠硬,幹脆打斷他:“易淮川,你改不改是你的事,不用跟我說。”

她動了動手腕,試圖掙脫出他的禁錮。

察覺到她的反抗,易淮川有意抓牢她,但卻沒什麽力氣,眼見她要離去,易淮川心中那道從昨晚堅持淩晨的理智終於坍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