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說話聲漸近, 明妝隔著門軸旁的縫隙朝外看,見一個內侍打扮的人伴著儀王邁出門檻,那內侍一身緋色公服,腰間束著革帶, 這是六品官職才有的打扮, 和尋常綠袍的內侍黃門不一樣。早前她也打聽過彌光的長相,據陶內人所說, 那位內侍殿頭生得很白, 非常白。再打眼看那人, 發現評價果然精準, 就是那種白如浮屍一樣的皮色,白得幾乎沒有血色。

構陷爹爹的人就在眼前,她心頭大跳,奈何不能輕舉妄動,只好咬牙按捺。不過短短的幾句話, 她就已經聽出了儀王和彌光之間不簡單, 說情的時候都提及了儀王小時候, 要是半道上合作, 真不見得能搬出這種舊情來。

果真,儀王的話又應證了這一點, 正因為很熟,語氣裏帶著怨怪, “是彌令說的, 官家要看見我的真心, 結果現在真心送到官家面前, 卻換來這樣的結果。”

彌光嘖了聲, 似有些不悅, “就算小人妄揣聖意,也是為著殿下。殿下想,前頭出了豫章郡王的事,官家嘴上不說,心裏可是對殿下生了猜忌?這次慶國公極力推舉監察禦史,官家卻執意要讓殿下徹查,殿下是聰明人,不會不明白官家用意。”

眼見話不投機起來,儀王自然不能讓彼此生嫌隙,便又好言轉圜,“彌令別誤會,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先前我向官家認了錯,官家倒不像前幾日那樣疾言厲色了,只是要想一切如舊,還需托付彌令替我周全。”

彌光擺了擺手,“這些哪裏要殿下囑咐,這兩日殿下不曾入禁中,我在官家面前不知說了多少好話。殿下放心,只要有機會,我自然見縫插針替殿下斡旋,官家心腸軟,要不了多久必定會重新起復殿下的。”

門後的明妝舒了口氣,不知怎麽,心裏反倒松泛了,因為知道不用再強迫自己接受這門婚事,不用再將儀王視作郎子,就像關押了多時的人忽然被釋放,渾身上下都自由起來。

陶內人見她舒展了眉宇,以為她是慶幸儀王逢兇化吉,悄悄朝她拱了拱手以示恭喜。

明妝抿唇笑了笑,順著墻角退到花園,仍舊帶著陶內人往宮門上去取東西。不過半道上囑咐了陶內人一聲,“回頭若是儀王殿下問起,千萬不要透露咱們在慶壽門停留過。”

陶內人不疑有他,笑道:“小娘子對儀王殿下真是一片深情,明明為他如此操心,卻什麽都不讓他知道。”

那是當然,要是讓儀王知道,計劃就打亂了。不過彌光那頭,卻另有安排,她忖了忖,復對陶內人道:“我有件事,這回恐怕真要麻煩內人和曹高班了。”

陶內人遲疑了下,“小娘子有什麽吩咐,只要我們能辦到……”

“不是什麽難事,不過是傳句話。”她頓住步子,含笑對陶內人道,“只要這件事辦成,我一定重重酬謝二位,他日想辦法向五公主討了你,在上京城中給你置辦個小院子。曹高班出宮的機會很多,你們大可在宮外相逢,不必再這樣偷偷摸摸了,你看如何?”

這樣的承諾,徹底讓陶內人動搖起來。俗話說富貴險中求,況且只是傳句話,也算不得險,魚於是咬牙應下了,“請小娘子交代。”

明妝微微側過頭,她附耳過來細聽,聽了半晌很是納罕,“小娘子不讓儀王殿下知道,卻為什麽……”

明妝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截住了陶內人的話。

“曹高班進宮多少年了?”她問,“能做到高班,想必有年頭了吧!”

陶內人說是,“有五六年了。”

“五六年……”她沉吟了下道,“你把我的話告知他,他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交代完一切,心裏的石頭落下了一半,取回福公張婆糖,快步回到仙鶴台,那時儀王已經入了席,在亭子裏坐著了。

五公主顯然因為他的到來很不自在,這位二哥一向和她不親近,她甚至有些怕他。今日他莫名跑到仙鶴壽宴上,強勢地擠進了上座,簡直像大人欺負小孩。五公主束手站在一旁,臉上帶著畏懼之色,好不容易見明妝來了,忙高呼一聲“阿姐”,忽然意識到二哥也在,嗓門立時就矮下去,挨過來期期艾艾道:“你怎麽才回來!”

明妝打開了竹篾編制的盒子,把裏面的糖取出來,迎風搖了搖,張婆手裏舉著的風車旋轉,嗚嗚作響。

明妝說:“這風車也能吃,木樨花香味兒的。”

五公主沒舍得咬,對這惟妙惟肖的糖人愛不釋手,覷了覷儀王,指指福公,“等二哥老了,是他。”又指指張婆,“阿姐老了,是她。二哥背著阿姐,買糖吃。”

也許因為這等祝願很美好,儀王冷峻的臉上浮起了笑意,對五公主道:“承你吉言。”

五公主的笑容擠得很勉強,“我拿去給阿娘看看,宴散了,你們回去吧。”說完一溜煙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