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他一向不愛吃甜食, 但她既然盛意相邀,他便賞臉地接了過來。

踅身在圈椅裏坐下,他低頭咬了一口,濃烈的甜意立刻蔓延齒頰, 甜得他幾乎要打噎。才發現自己真和她吃不到一處去, 小女孩喜歡的東西,他一點都不喜歡。

不過懈怠了兩日, 確實也到了再面對官家的時候, 畢竟除卻父子, 更是君臣。天底下有哪個做臣子的能與君王鬧意氣, 就算有後計,暫且也要維持表面的太平,若是把關系一下子鬧得太僵,對自己無益。

撲了撲手,他說:“那明日入禁中一趟吧, 去見見官家。”

明妝說這就對了, “屋檐矮, 低一低頭就過去了。論功績, 你是兄弟之中最高的,別因這一時的失利就自暴自棄, 說不定官家也正等著你去認錯呢。”

她說得耿直,仿佛在她眼裏沒有什麽難事。也對, 她從小是蜜罐子裏泡大的, 她父親沒有兒子, 只有她一個獨女, 她哪能知道帝王家父子之間生了嫌隙, 動輒是要命的。

手上霜糖沒有拍落, 仍舊黏膩,他學著她的樣子,把指尖叼進嘴裏,一面問她:“那明日你陪我一起去麽?”

這個提議正好撞進她心坎裏來,明妝道:“你想讓我陪,我就陪你。官家面前我不便露面,先去滿願那裏等著好了,等時候差不多了,你再來接我。”

他說好,即便是小小的人,這刻好像也能給他提供短暫的依靠。

多不可思議,她還是個孩子呢,摟在懷裏小小的一團,卻沒想到給了他莫大的慰藉。他望著她,終於品出了未婚妻和尋常女人的區別。雖然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也可以舍棄,但窮途末路之前,她還是那個要緊的人。

探過手,他把她的手握進掌心,正想向她抒發當下的情感,沒想到竟被她嫌棄地甩開了。

他遭受冷遇,不由一怔,見她皺著眉嗔起來:“你剛才舔過手指,又來牽我,多惡心人!”

他氣結,“你也舔了手指,我還不是沒嫌棄你。”

兩個人吵吵嚷嚷,邊上的女使大受震撼,在這府邸之中,郎主是絕對的權威,即便是侍奉了他好幾年的侍娘,在他面前照樣大氣不敢喘。現在能因那麽一點小事和姑娘拌嘴,大約真是閑來無事,無聊得發慌了。

明妝呢,畢竟無心和他夾纏,轉而換了話頭,問:“殿下的傷現在還疼麽?”

身後女使搬了銀盆來讓他們凈手,他沒將她的厭棄放在心上,依舊殷勤地拽了她一下,把她的手塞進了水裏。

嘴上應著“不疼了”,一面卷起袖子,撥動清水替她擦洗。那小小的手,浸在水裏越發剔透,就算她掙紮,他也不在意,饒有興致地,將那指尖指縫都揉搓了一遍。

明妝掙不脫,氣得臉色微紅,可對面的人卻連眉毛都沒擡一下,知道她不服氣,笑吟吟道:“你我已經定親了,有些親昵舉動再正常不過,你要是不好意思,就讓侍奉的人退下去。”說罷頓了頓,實在覺得無法理解她,“其實你做什麽要把她們放在眼裏?她們是用來伺候你的,只管盡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主家的一切她們都不能過問,你大可把她們當成貓兒狗兒,天底下哪有人在貓狗面前難為情的。”

這就是天潢貴胄和普通人的區別,普通人家的下人都是雇來的,受雇期間不自由,一旦期滿就可以自行選擇去留,在家主眼中,他們是獨立的人,不可隨意打殺。但王府的女使則不一樣,她們通常是宮人出身,在禁中時候就服侍皇子,即便跟著皇子入府,照樣有教條約束她們,除非皇子開恩,否則就得老死在王府裏。所以皇子眼中,她們和貓狗沒有區別,也如貓狗一樣沒有自我,沒有自尊。別說這種小來往不需背著她們,哪怕是當著她們的面行房,也可以毫不顧忌,誰讓這些人天生就是用來伺候人的。

明妝聽他這樣說,難堪地看了看一旁侍立的人,那些女使果真眼觀鼻鼻觀心,對他的話恍若未聞。她不由唏噓起來,人上人就是這樣,任誰在他眼中都像草芥子一樣。其實出身輝煌,傲慢些也無可厚非,但像他這樣不顧情面,性格缺陷可見一斑,也著實危險。

當然,反駁他大可不必,明妝僵著臉笑了笑,“不說這個了,明日是單日,你可要上朝?”

他顯得意興闌珊,“我告了好幾日假,明日也不打算上朝,免得官家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叫我下不來台,還是等前頭散了朝,我再求見不遲。”說罷無奈一哂,“我與官家是至親骨肉,可是想起要去見他,心裏就恐懼起來,般般,這就是天家父子。”

天家無父子,有的只是君臣,這個道理明妝早就知道了。她只得順嘴安慰他兩句,“小時候我做錯了事,也害怕見到爹爹,畏懼尊長是人之常情,沒什麽丟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