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明妝跟在他身後, 心裏半是甜蜜,半是忐忑。

先前在楊樓遇見他,想來自己那點心事沒有逃過芝圓的眼睛,所以芝圓要先走一步, 留時間給他們獨處。可是自己怯懦了, 這樣大庭廣眾的地方,她不能再坦坦蕩蕩和他見面說話, 明明外人看來或許並沒有什麽奇怪, 偏偏自己心虛, 刻意地想要避嫌。所以鉆進酒閣子那一瞬, 她連頭都沒敢回一下,怕人議論,也怕被他窺出端倪。

現在想想,真是不應該,也許他會覺得她薄情, 甚至有過河拆橋的嫌疑, 這種誤會該怎麽解除呢……她一瞬想了很多借口, 但好像每一個都很牽強, 到了嘴邊也不敢出口,只好怏怏咬住了唇。

擡眼覷了覷他, 那背影挺拔高大,看不見他的臉, 恍惚覺得陌生起來。可是他驀地停住了步子, 她駐足不及險些撞到他身上, 好在勉強刹住了, 正慶幸, 聽見他低沉的嗓音, 說:“小娘子怎麽好像很怕見到我?”

明妝打了個激靈,暗道是啊,真的很怕見到他,說不清為什麽,就是渴望又抗拒。很多次,她告訴自己只有一點點喜歡李判,但這樣的暗示太多,慢慢那一點點變得無窮大,變成了“很多”喜歡。

就像現在,他微微回了回頭,她只看見他耳畔那一片皮膚,一顆心已經雜亂無章地跳起來。她知道的,有些事按捺不住,越是按捺,越是泛濫成災。

可她不能亂來,她怕李判會討厭她,討厭她貪得無厭,也討厭她定了親,朝三暮四。所以她必須忍著,並且要好好粉飾,不讓他看出來,於是又扮出一貫的開朗樣子,連聲音裏都是笑意,輕快道:“哪能呢,我日日都盼著你來看我,可惜你太忙了,我也不好打擾你。”

“是嗎?”他涼聲道,“先前在楊樓,你連多余的一句話都不肯說,那麽著急就進了酒閣子,是怕我啰嗦嗎?”

明妝說不是,心下長嘆,是害怕被芝圓窺出內情來。

但這話能直白地告訴他嗎?顯然不能啊!她定了定神道:“今日我定親嘛,閣子裏全是賓客,我忙著招待她們,不能在外多作停留。”

他的唇角泛起苦澀來,用力咽了下去,說也對,“有客在,不能失了禮數。”

再往前,下了長廊就是月洞門,穿過門扉看見跨院杳杳的燈火,還好,沒有人去樓空,並不顯得荒蕪。

悄然嘆口氣,將胸中那團郁塞強壓下去,他還有更要緊的話要囑咐她,“與儀王定了親,禁中應當會有召見,小娘子進宮時候要格外小心,一言一行不能有任何差錯。聖人面前還尤可,若是官家來見……萬萬不能在官家面前提起大將軍,更不要在這個時候為大將軍鳴冤。官家身邊伺候的人,就是當初的監軍彌光,小娘子不管對他有多少恨,在根基未穩之前,千萬不能顯露出來,一定要記住我的話。”

明妝愣住了,她一直以為自己的心事能夠隱瞞他,其實他早就看透了。只是從來沒有表露,也許是怕自己猜錯了,反倒激起她報復的心吧。

不過同樣是叮囑她入宮的禁忌,儀王在意的是讓她討得聖人和官家的歡心,以便謀個好前程,李判呢,首先要保的,是她的小命。兩個人,兩種截然不同的選擇,明妝心下愈發難過了,這輩子怕是找不到第 二個,能像李判一樣全心為她的人了。

“好,我記住了。”她咬牙道,“你放心,孰輕孰重我知道。時機未成熟之前,我不會提起我爹爹,畢竟爹爹從來沒有被定罪,我的冤也無從喊起。”

他這才放心,頓了頓又道:“不論何時,若官家和聖人有傳召,事先通知我。我那日留在東華門上戍守,你進出宮門都能看見我,萬一有什麽事,也好有個照應。”

他說完,等著她應允,可是她卻久久沒有再說話。

他心下一緊,忙回頭看她,見她低著頭,不知在思量什麽。於是頓住了步子回身,又輕輕喚了聲小娘子,“我的話,你聽見了嗎?”

明妝倉促擡頭,訕笑道:“我先前也問過儀王殿下,能不能陪我入禁中,他沒有答應。”

他聞言,輕蹙了下眉,“想是事忙吧,抽不出空來。這兩日又鬧出高安郡王貪墨案,官家指派儀王偵辦,辦得好壞,直接關乎他的前程。”

但過多關於儀王的話題,他已經不想再提了,往前一程進了跨院,正屋裏還是之前的擺設,鮮亮的帳幔,鮮亮的被褥。因這陣子一直住在衙門的緣故,他只帶走了一些隨身的東西,之前還曾嫌棄這屋子打扮像閨房,現在再看,卻又品出了另一種溫情的味道,讓人眷戀,讓人不舍。

環顧一圈,竟是找不出落下了什麽,當即有些尷尬,忙扯開了話題:“我看中了一處宅邸,惠和坊有個沁園,是幽州巨賈陳明臣的別業。近來陳家因做賠了一筆買賣,正四處找買家,打算出手,我今日去看過了,宅院很不錯,用不著修繕就能住,所以下半晌已經下了定,不日就能搬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