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楊樓, 相較潘樓不那麽豪奢,是個更為雅致清凈的去處,門前雖也有官妓引來送往拉客,卻沒有南瓦子那樣張牙舞爪的做派。淡施脂粉, 點著絳唇的女子, 穿著楊柳色的春衫立在門前輕送婀娜,“貴客進來小歇片刻, 有新釀成的蓬萊春。”

若是客人擺手拒絕, 也絕不夾纏, 又換下一位路人殷勤招呼, 總有欣然相就的客人。然後便蓮步款款引領,送進絲竹管弦深處,深處有醇美的瓊漿和嘌唱的伶人,晚間的上京城一掃白日的端直,連那些王侯將相, 也如魚遊春水般鮮活起來。

儀王酬謝親朋的場所, 定在二樓連號的酒閣子裏, 原本每間閣子都是獨立的, 逢著客人有需求,閣與閣之間的屏障可以收攏, 變成一個深長的小廳。但男客女客要分開宴飲,因此在走道對面另準備了三個閣子。儀王是東道, 要款待他的朋友同僚, 女眷這頭大多是明妝的至親, 和呂大娘子及幾位隨丈夫赴宴的貴婦。明妝不會飲酒, 她們也並不介意, 她們只關心樓裏新出了什麽點心, 聶五娘什麽時候來獻藝,大家漫談著,這場宴飲很隨意自在。

靜好還是爽朗的性子,偏頭和大家說起州橋夜市上新來了個點茶婆婆,明明一臉褶子還要扮俏,擦著大紅的胭脂,頭上戴三朵花,說得一手好故事,等有了空,一定邀大家去吃茶。

平常這種話題,芝圓最感興趣,可這回不知怎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連周大娘子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明妝覺得納罕,私下問芝圓怎麽回事,芝圓忌憚人多不好開口,便推說要如廁,拽著她出了酒閣子。

跑到僻靜處,就可以發泄心裏的不滿了,芝圓隨手揪下一截花枝,氣惱地抽打抱柱,一面向明妝抱怨:“成了親真不好,煩惱事一大堆。原本我自己一個,人吃飽喝足萬事順心,現在卻給強塞進很多苦惱,早知道就不嫁人了。”

明妝失笑,“是誰一聽說要定親,高興得幾晚沒睡好?現在倒來後悔,郡王知道了要傷心的。”

“他傷心什麽,還不都是他惹的禍事!”芝圓憤懣不已,“闖了禍,天塌下來當被蓋,他倒是一點都不擔心,我都快愁死了。”

明妝愈發不明白了,“究竟怎麽回事,你天上一句地下一句,能不能把話說明白?”

可是她剛說完,芝圓便幽幽盯住了她,“我發現手帕交,原來可以用來救急。”

那雙眼在昏暗處簡直發綠光,明妝有點發憷,“你遇上什麽難事了嗎?”

“二嫂。”芝圓忽然叫了一聲,把明妝嚇了一大跳,然後一把拽住了她的手,央求道,“你和二哥說說,四哥絕不是那樣的人,雖收過幾樣小禮,全是親近的朋友相送,壓根不是諫議大夫上奏的那樣。”

這沒頭沒尾的話,說得明妝摸不著頭腦,但大致也聽出了些頭緒,“是因為收了幾樣小禮,被人參奏了嗎?”

“對!”芝圓耷拉著眉眼道,“諫議大夫彈劾四哥收受賄賂,還說他豢養門客,天知道他這樣四體不勤的人,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何談什麽豢養門客!可是官家相信了,跑到貴妃那裏質問,嚇得貴妃連忙差人出宮送信。今日官家又下了令,命二哥徹查此事……”說著用力地搖了搖明妝,“四哥的性命前途可就在二哥手裏攥著了,你好歹要在二哥面前替我們美言幾句,大事化小,先把這件事遮掩過去。”

明妝訕訕,“他們是親兄弟,讓郡王直接向他澄清,不是比在我這裏繞彎子好嗎。”

可芝圓搖頭,壓聲道:“他們兄弟面上親厚,暗地裏較著勁,四哥哪裏敢同二哥說!我想著,咱們倆倒是無話不談,你又和二哥定了親,說不定你能替我們說上幾句話。”言罷蹙眉眨了幾下眼,“當然了,二哥這人兇得很,我也怕他怪你多事。你小心翼翼打探打探,若是他不高興,你就不必再說了,免得因我們的事,讓你為難。”

這算是人生到了轉折點後,遇見的第 一件事,芝圓當然是相信她才來托付她,可芝圓不知道,她在儀王面前其實說不上什麽話。

明妝很尷尬,又不好回絕,只得硬著頭皮道:“我試試吧,但朝中事務,恐怕沒有我插嘴的份,你不是說他兇得很嗎……”她悲觀地捺了下嘴角,“我也有點怕他。”

芝圓呆了呆,“有點怕他?不應該啊,你們都定親了,你是給自己找丈夫,又不是給自己找長輩。”

好友似乎非常擔心她的現狀,一掃搬救兵的執著,先來苦惱她的處境了。

“我覺得,是因為他對你還不夠溫存,只要你們多親近兩回,你就不會怕他了。”芝圓一副過來人的姿態指點江山,“不過若是連他對你好,你都覺得無福消受,那你就該好好想想,要不要成這個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