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回到自己的小院, 洗漱過後預備上床,想起剛才那一攙扶,還有些心神不寧。

臉頰上熱烘烘的,明妝探著脖子朝外喊:“把炭盆搬出去。”

聞訊進來的午盞納罕不已, “房裏早就不燒炭了, 哪兒來的炭盆。”一面又問,“小娘子怎麽了, 熱麽?”

明妝掖了掖臉, “今夜怎麽像入了夏似的, 要驚蟄了?下雨打雷?”

午盞笑道:“外頭都起霧了, 走上一圈涼得很呢,並不覺得熱。小娘子可是因為喝了酒,酒氣上來了?”

明妝嘟囔著:“不是說這雪花娘就是甜酒釀嘛,怎麽也有酒氣!開上半扇窗,透透氣好麽?”

午盞說不成, “更深露重的, 寒氣跑進來, 入了肌理可是要得病的。”說著從邊上的小櫃子裏抽出一把團扇, 坐在床沿上搖了搖,“小娘子躺下, 我給你扇扇。”

明妝依言躺進被窩裏,兩手探在外面, 繚綾輕薄, 碧山色的經緯下隱約透出一雙藕臂, 襯著花團錦簇的被褥, 愈發白得動人。

她偏頭告訴午盞:“我剛才送李判回去, 險些又摔了。”

午盞後怕不已, “可不敢,過兩日就是湯娘子大婚,明日宰相娘子八成也要來,小娘子別磕著碰著,回頭不好見人。”

明妝說不會,“壓根就沒摔下來,被李判攙住了。”

午盞這才放心,咂嘴道:“所以小娘子到哪兒都得有人跟著,先前我還說要送你回來洗漱呢,一眨眼人就不見了。”

“自己家裏,你處處跟著做什麽。”明妝望著帳頂,兀自長籲短嘆,“李判身手果然矯健,到底是練家子,嘿!”

午盞為表忠勇,拍了拍胸脯,“我要是在邊上,一定也能拽住娘子。”

明妝沒理她,心慌半日找到了答案,篤定地說:“我一定是長大了,被男子攙扶一下,心裏就咚咚地跳……以前看見李判,從沒有這樣的感覺啊。”

要說午盞這人,到了緊要關頭就是有點爛泥扶不上墻,她居然沒順著兩位小娘的思路,自覺高深地得出了自己的結論,“本來就是,過完年都十六了,小娘子情竇初開了。不過今日要是換成儀王殿下攙扶,說不定心跳得更厲害,人還要酥倒半邊呢!”

“是嗎?”明妝被她這樣一說,又覺得好像很合理,只是有些羞赧,捧著臉頰想,這樣是不對的,對誰心跳都可以,唯獨不能對李判。他像親哥哥一樣百般為她周全,自己要是想入非非,被他知道,恐怕嚇得以後不敢靠近她了。

唉,真是惆悵!她腦瓜子生疼,翻起被褥蒙上了臉。

迷迷糊糊做了個夢,夢見李判沖她巧笑倩兮,她頓時心亂如麻,坐立難安。不知怎麽,夢裏好像正逢佛生日,李判遞了一袋螺螄給她,暗送秋波不止,說“喏,放生吧”。

她當時如遭電擊,心說乖乖,你也把我放生了吧。正想再和他細細交談,旁邊人扔下一條好大的鯉魚,鯉魚入水,濺起半人高的浪,迎面朝她撲來……她倒吸一口涼氣,瞬間把自己給嚇醒了,醒後一陣慌張,“討厭!真討厭!”

再閉上眼追入夢裏,已經找不到李判了,有人在她耳邊呢喃:“那不是李判,是螺螄精啊。”她心頭悵惘不已,明明那麽鮮活的人,怎麽是螺螄精呢。

後來半夢半醒間思量,李判好像真不是那樣的人,只有精怪才那麽魅惑。她記得他眼中蕩漾的春光,記得他撩人的聲線,甚至記得他遞來的白凈右手……什麽都像李判,但那不是李判,李判應該莊重肅穆,哪裏會是那個模樣!

好失望,說不出的可惜,都怪那個放生鯉魚的人,做什麽弄來那麽大一條魚,害得她好夢中斷了。

早上醒來,人還蔫蔫的,商媽媽上來打起帳幔,見她一臉菜色,奇道:“小娘子怎麽了?夜裏沒睡好嗎?”

她耷拉著腦袋,“做夢了,不高興。”

商媽媽以為她夢見了故去的郎主夫婦,很是心疼地攬了攬她,“小娘子要打起精神來,今日宰相夫人登門,倘或看見小娘子無精打采,倒要懷疑親事不合心意了。”說著替她理了理鬢角的發,嘆息道,“可憐見的,可是又想念郎主和大娘子了?他們人雖不在,心神卻一直瞧著小娘子呢,只要小娘子有個好歸宿,他們九泉之下就能安心了。”

倒說得明妝有點羞愧,她昨晚沒有夢見爹娘,只夢見了螺螄精變的李判,真是不孝。

看看外面天色,日上三竿了,她扭頭問商媽媽,“李判昨晚回沒回來?”

商媽媽說沒有,“今日不用上朝,想是在衙門公幹吧!不過說起李判,真是個知進退的人啊,見老太太被接走了,小娘子說話就要定親,自己識趣避嫌,是怕壞了小娘子名聲。”

明妝心裏坦蕩,嘀咕道:“這有什麽壞名聲的,這麽大的園子,又不是我與他兩個人獨住,上下那麽多雙眼睛呢,怕什麽。”